頂樓的天光。

@Lucia

Vivian在五分鐘前睡著了，今天我們都喝了一些酒，我昏昏沉沉走在woolworth超市裡，感覺世界有一點搖晃。半顆高麗菜2.58元，六隻小雞腿5.5，花生醬5.2，吐司和迷你包的白米不知道是多少。我一路笑著說一些沒什麼道理的話，感覺醒著又像是昏迷著。我真正要說的是，今天我認識了一個讓我一見傾心的朋友，五十五歲的Lucy，獨自在露天交誼廳裡的沙發上抽自己捲的菸，有一頭蒼白的短髮，深邃的藍色眼睛，瘦弱且帶病的身體。我說，I am Lucia，她指著自己，笑著說，「Lucy」。這樣的緣分讓我著迷，我知道第一眼我就喜歡上她。

Lucy仔細地看著我用筷子把麵夾起來，當Vivian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我毫不猶豫地向Lucy介紹：「This is my girl friend」。Vivian曾經問我，怎麼決定要和誰說、不和誰說。我回答，我也不知道判斷的標準是什麼，我只是立刻就能知道我的選擇，當我看著對方的臉，我就知道我能不能對他敞開心胸。

Lucy喝著酒，問我要不要也來一杯。她喝酒和抽菸的樣子非常老練，我明白她的生活與菸酒緊緊相依，她不需要捲煙器就能把菸捲得瘦長硬挺，剛喝完一袋白酒，又隨即從隨身包包裡拿出新的一瓶。她告訴我她是一個馬拉松長跑團體的會員，已經跑了三十二年，現在她的喉嚨得了癌症，難怪她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沙啞而貧弱。她指著自己滿身的皺紋和鬆垮的臂膀說，她再也不能跑了。

她在荷蘭有一個三十歲的女兒，和男朋友交往了五年，也一起買了房子，後來男朋友欺騙了她，女兒必須賣掉房子，獨自照顧兩個人原本一起養的小狗。而她的癌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復發，醫生說要給她裝一個人工喉嚨，她一邊倒酒一邊說：「但我不要，如果癌症又回來找我，我已經準備好死去了。」我的眼眶流下眼淚，心裡非常難過，很想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如果那天真的要來，」她好像已經說了這段話千百次，「我會寫email告訴妳們。」我傻愣愣地咬著嘴唇，沒有辦法回應。

就在剛剛，我坐在樓梯間講電話，Lucy突然撲倒在我的面前，握著房門鑰匙，看起來好像快要站不住。我猜，她也許只是喝醉了，但我不由自主想到悲傷的事情，想要攙扶她，她卻堅持要我繼續講我的電話，不要擔心她。再過不久，我提著牙膏牙刷準備去盥洗，又在轉角的陽台上遇見她，她正在和一群與她年紀相仿的阿姨聊天，看來愜意無事。我安下心，輕快的和她說晚安，她露出燦爛的笑容oh了一聲：「My darling, oh, my darling, good night。」我看得出她有很多哀傷的過往，我很想給她很多擁抱。

我不記得她怎麼描述她的癌症，我只記得她說，她已經有過最美好的生命了，就算死去，她也不會捨不得，她說她可以放下，沒有遺憾。我拿出要送給她的手寫卡片，上面寫著：「你是我心中，一支安坐下來的音樂，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她把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小圓放在嘴邊吹一下，説這禮物太好了，她會很珍惜。她也送給我印有長跑協會名字和袋鼠圖案的夾腳拖鞋與T恤，我捨不得穿，太喜歡了。

我知道我為什麼立刻愛上這個美麗的old lady，她一點也不完美，但是她活得這麼真實，這麼充滿力量，就像是堅實土地上竄出的一蕊花朵。我想起昨天晚上nijinew抽到的禪卡「勇氣」，說明著：「一顆種子在變成一朵花之前，從來不知道自己將會變成什麼，她勇於生長的過程中，這個世界能對她保證的，是這一路將會充滿冒險和困難，而不保證一定能成功。種子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成功，不知道她具有變成一朵漂亮的花的潛力，她只是潛藏在土地裡，奮力的吸收水分和養分，拋棄安全的堅硬外殼，和泥土與石頭奮鬥，然後努力伸展她的肢芽與身體。她本身並不知道要走到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只是因為有一個夢佔據了她，所以她就一直往前走去。」nijinew開心的說，這兩個字「勇氣」說明了她的一生，我想這也完全適用於Lucy。

Lucy說她可能有機會在兩年後拜訪台灣，我立刻邀請她住在我們家，她吞吐白色的菸霧，眼神帶著笑意：「兩年之後，妳們可能忘記我了。」我拼命的搖頭說不會，我說妳這麼特別，我又這麼喜歡你，我一定會一直一直記著你。Lucy笑開了皺紋，她明白我是認真的，我確實是，決定要一直記著她。

在某些人身上，妳會找到一種可以互相信賴又互相依賴的線索，它引領著人們敞開心胸，去接受並給予。在這裡面，沒有計較和權衡，沒有失望或遺忘。就像是繁星滿天的夜晚，每一夜每一夜，收容又釋放這宇宙中所有神祕的能量。

我真開心認識了這樣一個可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