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

繼草莓椅套之後,我又馬不停蹄做了螞蟻隨身提包。一面整理勞作後的桌面狼藉,一面想著:我究竟為什麼要一直做呢?

罪惡感。在什麼都做不出來的時候,如果真的什麼都不做,就會產生巨大的罪惡感。

這種情緒,在小學放暑假的時候是幾乎不曾出現過的。整整兩個月泡在瑪利兄弟的電動,瞌睡,小叮噹錄影帶,和同學打電話,去表哥表姊家玩彈珠,睡覺吃零食看漫畫…。説得簡單一點,就是玩玩玩,浪費浪費浪費,一點問題也沒有。沒有因為沒做什麼事情變成比較糟糕的人,也沒有任何對誰或對自己不好意思的抱歉。

長大卻變成這樣。常常要努力證明自己沒有浪費時間,證明自己有所作為,就算無法證明什麼,也至少要將空格填滿。雖然是真的很喜歡縫包包,但一想到,要把包包拿來作為自己沒有浪費時間的證據,就覺得對包包不太好意思。有沒有可能,在確實沒有什麼好做、或者真的做不出什麼的時候,讓自己保持在安然的狀態呢?

以前很羨慕人家說:「隨時都想看書寫字。」感覺那樣好像很酷。然而真正面臨到除了看書寫字外好像別無他事可做──比方在餐廳等人、坐在公車上的時候──卻反而覺得看書或寫字變成一種逃避。逃避無所事事的窘境,逃避別人好奇的眼光,逃避知道自己極需填補空虛的事實,逃避那種別人都在往前、只有自己靜止下來了的荒涼感。

自從不(在所謂正常的地方)上班之後,我偶爾有這種荒涼的感覺。儘管有時候會理直氣壯的覺得:「嘿我只是沒有在上班而已,我還是有在寫作欸」。然而由於沒有明確的工作任務或固定薪俸,那種恐慌與空虛便經常叩門。

在這種時候,我偶爾會做的事情是,重讀一些我很喜歡的句子。我尤其喜歡看娜塔莉在〈心生憐憫〉這個篇章裡寫的:「我是寫作人,寫作人花很多時間獨處寫作。此外,在我們的社會中,從事藝術是很寂寞的。其他人早上都出門去上班,做結構性的工作,藝術家則活在組織化的社會體下之外。」第一次讀到這段文字時我紅了眼眶,出於某種委屈以及被了解,知道了,原來別人也是這樣啊。

我有一些朋友,和我一樣,都曾經做過朝九晚五的工作,現在則在社會體制外致力於實踐自己想做的事,收入不定,現實缺乏保障。有時候我們會互相打電話給對方說:「我覺得我真的快瘋了。」或者:「他媽的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個啊…。」但無論如何,我們最後不但沒有發瘋,還都回頭繼續做那件讓我們快要瘋了的事情。

某個不算太炎熱的夏日夜晚,我去看了聲子蟲與阿飛西雅樂團在駁二The Wall的表演。隔天晚上,收到阿紫的來信,她正在醞釀她的新作品,焦頭爛額的階段。信末她寫:「我需要你的支持和聆聽,赤裸地告訴你我好害怕。」而當時我正處於手術後在家休養、堂而皇之什麼也不做的懶散期。我很快回了信,而且幾乎馬上就知道要對我這位才華洋溢的朋友說什麼。

──

親愛的阿紫:

昨天晚上我終於出了門,去聽後搖滾的兩個樂團。地點在月光劇場,是高雄一個新興的露天場地,氣氛和空間感都充滿迷人的氣息。

我從來沒有聽過後搖滾,但是當貝斯手刷下第一條弦時,我就深深被吸引進去。後來我發現了鼓手,一個看起來長得很像路人的大學生,但當他用鼓棒瘋狂地敲擊著鼓面時,我頓時覺得全世界最性感的職業可能就是鼓手。

雖然我聽得出來他們的音樂仍顯青澀,但是他們演奏的神情,就像這個世界除了音樂以外什麼都不重要。我的心中充滿敬意,立刻成為他們的粉絲。帶我去聽團的小樹說:「他們以後一定會紅翻天!」關於這一點我不確定,獨立樂團在台灣要紅翻天似乎很不容易,但是我很確定他們的音樂可以打進我的內心,可以撼動很多人。(他們是聲子蟲樂團)

你知道我還想到什麼嗎?一面聽著他們的音樂的時候我想到,我們好幸福,我們也是這個世界的創作者之一。我們有機會寫作,有機會跳舞,有機會做音樂,然後把這些我們努力做出來的東西,傳遞給其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感受,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我知道你雖然說:一直問自己幹麻要跳舞?但其實你還是知道的,而且你可能有一萬個理由,或者,你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你的身體就是想要跳舞,你的心裡也是,這一點你一定比誰都清楚。

痛苦啦,煩悶啦,寂寞或者冷酷與不安,相信我,那個性感的鼓手一定也有過完全相同的感覺,我也常常有!但這也代表你已經進入製作了,不只是想,而是做,你知道,執行永遠是最累人的,但如果沒有通過這一段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的階段,最後又怎麼有機會大哭又大笑地慶祝這一段……。

 ──

此時重新看這封信,有一種心情,覺得這封信不但是給阿紫的支持,也是我給自己的支持。當所有的掌聲都停下來,所有的鼓譟都跑出來,所有的恐懼都升起,所有的懷疑都浮現的時候,我要怎麼往下走呢?

罪惡感已經不夠用了。況且,我也不打算讓罪惡感死纏著我不放。

唯一的出路是,打開空白的一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把這些鬘天飛舞的自我質疑和評價寫下來。然後,在發洩完「我的生活真是爛透了」以及「再下去我就要完蛋了」之後,重新接受自己真實的樣子。拋下罪惡感,頂著風,往前走。

如果說,過去的寫作是對抗,那麼,現在的寫作就是接受。接受好與壞,努力與懈怠,豐富與空白,得到的、與得不到的。

說不定,罪惡感也可以重新被轉化,到那時,我們就不會只是按表操課、氣呼呼地將它驅趕。說不定,我們可以氣定神閑地對它點頭示意──然後一瞥,沒有任何交會地錯身而過。

 

bonus:螞蟻隨身提包L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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