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

三個月前,老弟突然決定戒菸。當然啦,所有的人都問他,是不是女朋友叫你戒菸啊。我一開始也問了這個問題。弟弟說:「沒有啊,我自己想戒。」我問,為什麼想戒?他說沒有特別的原因,「某一天突然想要戒,就開始戒了。」

小時候我非常厭惡抽菸的人,因為我爸爸是個標準的老菸槍。家裡無時無刻瀰漫著菸味,並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媽媽也整天叨唸抽菸的不是,對小時候的我來說,抽菸等同於壞習怪,等同於公害,等同於小惡當中的最極致。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氣氛下,老弟很早就學會了抽菸。他的方法很妙,每次某同學來家裡找他玩,他就關起門來,大方的在裡面吞雲吐霧。老媽一聞到菸味,他就立刻把責任都推到某同學身上:「他啦,我沒有。」

後來在一次失戀事件中,老弟終於再也不透過任何掩飾,光明正大的在家裡抽菸。我心想:第二個男人又淪陷了。媽媽也只好默默接受了這個局面。

但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從小就跟她同聲共氣批判抽菸的女兒我,也在另一個失戀事件中,學會了抽菸,還曾經有過一段瘋狂抽菸的日子。我會抽菸的這件事只有老弟知道,他好像沒問過我為什麼抽菸。想起來,老弟不像我喜歡問一堆問題,他對於萬事萬物的接受度都比我高很多。我叮嚀他:不要告訴老媽。為什麼呢?我自動對他補述:「我怕她知道會難過。」那難過,也許不是因為我抽菸(而已),也許會覺得被背叛了,或者會生出一種只剩下她一個人反對了的那種落寞。雖然事實上,她可能不會這麼想,她和弟弟一樣是很單純的人,但我忍不住這樣擔憂。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我不讓爸媽知道的呢?那天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我在房間掉了眼淚,媽媽隔著房門在外頭問:「醫生是怎麼說啊?」小曹反射性的要幫我開門,我擦著眼淚說:「等一下,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哭。」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是不在爸媽面前掉眼淚的,怕他們看到了要問東問西,也怕自己還要費力解釋(或扯謊)。我在很多方面都是個相當逞強(又很怕麻煩)的人。但那天小曹說:「沒關係,他們不會怎麼樣。」我點點頭,媽媽從外面走進房裡坐在我的床沿,帶著憂心(但看起來很鎮定地)聽我說話。沒有問東問西,我也沒有扯謊。

說真的,很多事情我們從來都不知道真相,除非我們直接走進那個事情裡。

現在我很少抽菸了。我總是說,我只在兩種情況下抽菸,一種是極端的快樂,一種是極端的悲傷。但所謂的極端,現在也鮮少出現在日常生活裡。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我和小曹說,我很懷念糜爛的生活。怎樣的糜爛呢?就是那種半夜三更還在店裡和朋友喝酒的糜爛,那種在朋友家的客廳和對方一起把菸抽得到處都是的糜爛,那種,快樂和悲傷都非常極致的糜爛。

說起來實在是相當沒道理,為什麼要懷念這種時光?

某次寫作聚會的作業,我們訂了「一件重要的事」作為題目,以下是那天我寫的其中一個段落:

我發現自己習慣以若無其事的面目去迎接生命中的各種起伏,一種已經變成習慣的行事風格使我容易看起來處變不驚。有時我也納悶,那些被摺疊起來存放的情緒都收到哪裡去了?我唯一的出口並沒有非常爆裂,我的文字還算平和(我也覺得奇怪),但偶爾我會想起吳爾芙在《時時刻刻》那部電影裡叼著菸、抖著手寫作的畫面。她每寫一張就揉掉一張,嘴裡噴出的白煙使她的精神狀態隨時都會散開崩解。最後她在身上放了沉重的石塊,脫了鞋子,赤腳走進水草蔓生的湖裡。一步一步,直到完全沒入水中,生命終了為止。

現實中的我有兩半,一半想要像現在這樣寫作,另一半想要像吳爾芙那樣寫作。我想人人都需要瘋狂的世界,頭腦或身體都需要,正經八百的生活不必佔滿全部,剛剛好,夠用就好。


我無意鼓勵糜爛和癲狂,只是這些事物在某種程度上給予寫作重重一擊,使得作者黃袍加身,下筆如有神助。我認為真正的原因在於,創作和生命是一體兩面,你怎麼活,你就怎麼寫。因此任何題材都可以被利用。

這樣聽起來好像有點殘酷,但真正投身在寫作這件事的時候,你會發現,比起單調、無趣、空白來說,殘酷也不是壞事。重點是,別為了殘酷而殘酷,只要虛心接受生命主動拋給你的難題,你就不須要向外索討這些麻煩了。

相信我,它們總是遠遠超過你準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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