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因為部落格。

話說近日像著了魔似的開始瀏覽我的最愛裡的每一個部落格,最後眼光停在一個新銳小說家S的文章裡,不是他文章寫得特別好,是我赫然發現我的小說被嫖竊了。於是我立刻寫信給S,信的大意是說,這位先生,你這篇小說似乎有抄襲的嫌疑,而且正是我在兩年前發表在副刊上《魚的腥味》活脫脫的翻版,除了舅舅從漁港維生轉行到雜誌社工作被同事發現之外,連老闆將他辭退的說辭都一字不差,最糟糕的是,你將這個故事最後翻轉成一個教訓人不應該不守本分的教條工具,實在非常不具品味。誠摯期盼你能夠尊重創作,並公開道歉。

信寄去之後,我一度擔心是不是話說得太重了,人家畢竟也是小有名氣的小說家,我這樣是不是太過自大?其實只要點出他的行為就好,大可不必批評他品味差…,但是轉念又一想,就算你是大文豪也別想抄襲別人,不尊重創作就沒有資格創作啦。這樣一想之後就非常安定,但是兩天三天過去了,我什麼回信都沒收到,心急之下又跑到那個網站瀏覽了一下,發現S有新的文章,就點進去看。

新文章非常弔詭,標題是:虛構的故事-給被嫖竊的人。光是這個標題就令人很摸不著頭緒,意思是說,以下所言皆為虛構嗎?他承認嫖竊嗎?繼續看下去。

第一段的開頭是:我最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創意和文筆都尚嫌青澀的一位年輕朋友來信,認為我盜用了她的故事,我想這種說法是出自於對於創作的一種誤解。創作並不代表全新,引用也不能和嫖竊畫上等號。創作最核心的,在於文字背後所要傳達的意義,那位年輕朋友在信上說,我翻轉了她故事的意義,恰好說明了我和創作嫖竊的無關…

通篇看完之後,我打了三通電話,分別把這件事告訴在出版社工作的R,唸法律研究所的B,還有也在寫作的W。

R說,他看過很多玩這種手法的人,之前他們公司也出過一個紕漏,差點要大肆出版宣傳的一本書,硬生生在新書發表會前一天卡下來,全台撤貨,原因是,那本書裡有百分之六十都是抄襲的。

「沒人發現嗎?」

「最扯的就是這個,我們也很丟臉啦,三校都沒人發現,只有一個工讀生發現了,他說他很喜歡那個法國小說家,叫什麼莫里斯的,校稿的時候是覺得很奇怪,怎麼兩本書那麼多地方重複,但是看我們都沒人覺得奇怪,就不敢說出來,他以為那可能是可以被允許的,因為我們這些資深的人都沒看出來。」

「噢,大概是妳們沒人看過那個法國小說家的作品吧。」

「對啊,結果輸給一個工讀生,很不好意思。後來就趕快撤,總編還跟那個工讀生談很久。」

「總編怎麼說?」

「總編就問工讀生說,你是不是很喜歡小說?工讀生說很緊張的說對,總編又問他,你發現那個作者可能有抄襲其他作品的時候,心裡是怎麼想的?工讀生就說,他覺得很惶恐,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後來怕別人覺得他自己大驚小怪,就悶著沒說。總編又問他,那你心裡認同這樣的做法嗎?工讀生很快的說不認同,然後就趴拉啪啦講了他對創作的想法,說他認為真正好的創作應該是出自純良的心,重點不只是形式或內容有沒有創意,而是他是不是真誠的想要表達一些想法,他怎麼理解人性,他有沒有抓到小說人物的內在景觀…,這樣講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結果你知道怎樣嗎?總編叫那個工讀生回去試試看寫小說,工讀生竟然一個禮拜拿出十六篇ㄟ,結果才發現,那個工讀生根本埋頭苦幹寫了好幾年了。」

「哇。」

後來我和R聊到半夜,兩個人非常苦悶的沉浸在後生可畏的恐懼中,當天晚上突然沒有那麼在意文章被嫖竊一事。

還好隔天我打給B,B非常明快的提供我相關的法律知識,他建議我自己寫告訴書,將我的原作和寫給S的書信存檔,如果可能的話,甚至當面和S對質,問他是否承認取用我的小說內容,然後和解可以怎樣,不和解可以怎樣。

B燃起我的鬥志,還好我沒有忘記我要他尊重創作這檔子事,於是當天我就開始寫告訴書,寫到一半,W就打電話過來了。我又把這件事告訴W,想知道她怎麼想。

W做過兩年廣告文案就當主管,得過廣告金像獎,從高中寫小說到現在,和別人出版過小說合輯,現在還義務在高中的校刊社團當指導老師。第一次聽說她的人都以為她很強悍,結果每次看到一個睡眼惺忪的女生出現都覺得非常疑惑。

總之W就以她一貫慵懶的語氣說,「那你寫一篇小說電他好了啦。主角就是一個寫小說的死知識份子,有一天不小心盜用人家的小說,結果被文壇審判,最後搞得大眾皆知,連高中生都不鳥他,最後他只好跑去第四台購物頻道寫腳本,後來因為他獨特的文藝腔受到廣大喜愛,寫而優則演,變成專賣貴夫人果汁機的翹楚。…」

「呃,這樣是汙辱購物頻道…」

「唔,還沒講完,我的重點不是那個,我繼續講噢,結果他登上購物寶座之後,以為從此海闊天空,沒想到他的腳本很快就被盜用了,只要你轉到任何一個購物頻道都會聽到主持人說:『這種原始幸福的滋味,讓人彷彿回到媽媽的子宮,在裡面溫暖的浮潛…。』風行的結果,最後連小學生都朗朗上口關於子宮的口頭禪,他的文藝腔被大量冒用,搞得他只好向冒用的對方提出抗議,結果同業者都勸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漸漸的他就被說服了,幾年之後,他也成為一個習慣抄別人東西、東西被別人抄的作家。小說的最後,還要加上副標,本文向某某作家致敬。」

「就這樣,那是啥意思?那個小說主角這樣不夠慘吧。」

「這樣不夠嗎?」W說她很睏就去睡了。

很快我就想通了,一個失去信念,失去堅持的人,真是再也沒有什麼更慘的可能了。不久,我就開始著手寫這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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