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頻頻扭動身體,大螢幕的劇情時不時引發一些令人感到侷促的情緒。滿場的觀眾席,幾乎都被伯伯嬸嬸輩們攻佔了,我買到倒數第二排最邊角的位置,本來覺得不太滿意,直到電影開演了二十分鐘,我才發現這裡是最好的,這個位置從頭到尾都在提醒我無需陷入可以跳出。

 

去看了AMOUR,有一點是衝著男主角去看的,在我二十歲那一年,是他和伊蓮雅各主演的奇士勞斯基電影ROUGE紅色情深)讓我衝動地去學了法文。那時他已經很老,現在他更老更衰更瀕臨死亡,不知道他在拍戲時是否會把劇情和自己的人生一再反覆比對投射,因為就連相對年輕如我,在觀影時都忍不住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揣想,如果我也那麼老了然後我如何如何。

 

其實這是這陣子一直在避免做的一件事──揣想。簡單的說,就是專注在一個情境上,左思右想反覆推測,猜猜看可能會怎麼樣、可能代表什麼。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遊戲,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它非常危險,不知道是否能因此少累積一些經驗值和進入這場遊戲的慾望。當然我想,這樣的早一點並不存在。

 

最近鬼打牆似地在同一種情緒、同一個議題上頻頻打轉,我幾乎就要拿出多年前的日記來確認,這個情境是不是早就run過好幾回?但我畢竟沒有這麼做。反覆確認帶有愧疚的事件,只會加強愧疚本身。雖然用了各種方式告訴自己,愧疚其實是一種虛幻的感受,是一種被創造出來掩蓋真相的煙霧彈,但當視線模糊、焦慮不安之際,這個虛幻一不小心就會讓人感覺真實無比,無處遁逃。

 

二十幾歲那幾年,只要一進入低潮,我就會把自己推進洞穴中,盡可能讓自己處於黑暗,無需和外界有太多聯繫。有時候甚至只想為自己佈置一個適合放聲大哭的暗室,讓悲傷盡情流瀉,直到事過境遷之後我才會打電話告訴朋友,前陣子發生了什麼但我已經好多了。對當時的我來說,那是一種對自己的體貼,同時也是對別人的體貼,我不會打擾到朋友,也無需小心翼翼揣想他們是否被打擾了。

 

年輕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害怕打擾這個人或那個人,彷彿自己是一個多出來的無名小卒,在所愛的人面前微小且可能不夠重要。我也曾是霸道的,至少看起來霸道,但那同時也隱藏著脆弱和自卑,經常懷疑自己值不值得被愛得這麼多。當對方眼光看向另一邊,我就把自己縮起來,甚而倉皇下台,只因為沒有知道真相的勇氣。

 

但那真的是真相嗎?愛或不愛,接受或不接受,聽起來如此天差地遠,以致於年輕的我以為,那分別代表了肯定與否定。肯定了我以及否定了我。或者,即使在多年以後,這樣的懷疑仍一直都在。即使,可以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朋友了,可以憑著直覺直接去做那件想做的事了,但那種害怕打擾別人的感覺,仍像是把CD調節到最小聲的音量,很微弱,但你就是聽得到。沒有人能為你徹底關掉音響,除了你自己。

 

這兩天,按慣例下了廚自己作菜給自己吃,有時兩菜一湯,有時只是簡單的麵或水餃。小房間裡也鋪上涼爽的舊竹席,地板拖得一塵不染。持續的勞動帶給我一種踏實的感覺,一種安靜照顧自己的溫暖。其實我最喜歡的時刻是,當碗盤全都乾淨溜溜地躺在烘碗機裡,流理台也被抹布擦得光潔無瑕,我用洗手乳輕輕揉搓弄髒的雙手、沖掉泡沫,然後脫去圍裙,關掉廚房的日光燈。一天反覆幾次,並不疲憊,有時甚至是一種美好的提醒,提醒日子仍在繼續,我們永遠可以有不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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