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

這篇文章是我在今年四月初,參加了一個工作坊之後寫的,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放上部落格。今天,突然有種想把它拿出來溫習的心情,就讓大家和我ㄧ起重回那段時光吧。 文章非常的長,請把餅乾和飲料都傳好以後再開始看噢!

 

1.

如果現在接到一通老朋友的電話,被問起:「最近過得怎麼樣?」我會突然陷入某種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停滯。你可能也曾有過這樣的經驗,由於生命流動得如此快速,每個當下的狀態都與上一刻全然不同,於是,如何用三言兩語為自己的生命做詮釋,就變成一件不怎麼容易的事。

 

也許會是這樣。

 

我剛剛辭掉了賴以維生的工作,接下來想要充滿活力的投入自己最愛的寫作生活,但憂慮如何倚賴寫作,支付所有的帳單。

五年的戀情正遭逢最大的考驗,懷疑自己失去熱情,想要好好和對方擁抱,卻經常在深夜感到無比寂寞。想哭,也常哭。

銀行戶頭的存款處境危急,想到它要被用來按月支付爸媽的債務及自己的生活費,就覺得少得可憐,並且懷疑它可以支撐多久。

 

那天,我是帶著這樣的處境,進入了那個工作坊。

 

大學唸社工的朋友sky說,因為學社工的緣故,常聽人談起這個工作坊如何,那個工作坊如何,而她心裡一直有種想法:「去參加這些工作坊的人都很有勇氣。」我想sky的意思是,進入一個團體工作坊意味著要將自己放鬆下來,卸下我們習以為常對陌生人的武裝或客套,把自己的脆弱攤在陽光底下。那是一件有點難度的事,我也有相同的想法。

 

與其說,我準備好要去接受這樣的氛圍了,倒不如說,我準備好去感覺一下,至於會有什麼反應,就讓自己完全敞開。

 

帶領的老師是懷慈和Ahmet。懷慈優雅而穩重,Ahmet銳利且善於發問。他們一個人說中文,另一個說英文,空氣裡懸盪著兩種語言,所有的話語都有兩次被消化的機會。

 

團體總共有十個人,我們手牽著手站著,圍成一個圈,彼此的身體非常靠近,覺得自己被包圍,很有安全感。我不記得為什麼會這樣,雖然有些人是原來完全不認識的,但靠在一起時卻不覺得隔閡,反而有一種「好久沒有和人這麼靠近了,其實很舒服」的感覺。

 

Ahmet要我們對自己說:「I choose not to be alone(我選擇不要一個人)。」沒想到我就哭了。

 

前一刻還在享受那種安全的愉悅,後一刻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你可以說那有一點唐突,好像突然就這樣沒道理的發生了。你也可以說,那其實是很make sense的,因為進入了比較開放、直接的自我對話狀態,任何可以和內在相通的概念都能引發強度。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渴望與其他人連結,那不是跟誰聊聊天、或者和誰一起共枕睡去,就沒問題的狀態。發現自己想要更多,更強烈,更直接的連結。那句「我選擇不要一個人」,給我的心臟一記重擊。

 

我看見自己的狀態是這樣:眼淚靜靜地流下來,手還牽著其他人。

 

Ahmet又要我們在心裡想一個和自己很親近的人,我腦中立刻浮現V的臉。我和V在一起五年,攜手經歷了許多美好與困難的生命歷程,我非常愛她,但這一兩年來卻覺得卡住了,我越想靠近她,就越容易生氣,眼中所見都是她不足或不好的部份。這個狀態使我寂寞,也讓我對自己生氣,連帶著許多生活狀態都被干擾。

 

我繼續依照指示,乖乖地對心裡的V說:「我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好好的活著。」話一出口,眼淚又嘩啦啦地流。發現到,原來我想要的,一直就只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只要張開雙手就能得到的東西,但為什麼我花了那麼大的力氣阻止自己得到呢?我還不確定,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的想法,但不再是停滯的。

 

而同時,那個入口就這樣被打開了。我進入這個團體的入口。

 

說真的,我不是一個狂熱團體工作坊的人,甚至有點排斥團體活動,也不太習慣在陌生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但那一刻我臉上哭著,心裡卻放鬆了。

 

身旁傳來微微的顫抖和啜泣,我知道也有些人哭了。我不確定其他人是為什麼而哭,但我自己,我不是因為悲傷而哭,而是意識到自己想要付出更多的愛,卻還沒有付出、也不知道怎麼付出,所以哭了。

 

有時候,你明明知道只要推開那扇門,就可以走出去,但你就只是杵在原地,看著僅只一門之隔的遠方,然後不斷地重複:「我沒辦法。」那真是無力,又痛苦。

 

我花很大的力氣去照顧自己這個部份,但我依然迷惘。

 

表面上,我按部就班地生活,也和許多美好的人事物交會,許多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往前邁進。然而同時,我也充分感覺到,心中始終有一個黑洞,正在吞噬我內在與外在的光。它容量超群,怎麼填也填不滿,你無法消滅它,也無法漠視它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和很多朋友分享了,Ahmet和懷慈在接下來的工作坊中,為我進行的「家族系統排列」個案。

 

在這個工作中,我終於和我的黑洞相遇。我終於親身走入那條幽暗又深遂的道路,不再只是望著它心痛。

 

而且我,找到出口了。

 

 

 

2.

 

我坐在Ahmet和懷慈之間,面對圍成一個大圓的其他朋友。懷慈問我想了解什麼。

 

「工作。我想了解我和工作的關係。」

 

其實,我在工作和感情中掙扎,這兩個問題都是我此時的困境,但我想起稍早之前的那份眼淚,覺得自己已經從中找到力量,可以重新得到能量去愛。

 

「能多說一點嗎?」Ahmet坐在我的右手邊,眨著非常捲翹的睫毛。

 

「嗯。我的工作是寫作。我的困難是,以寫作做為一份職業,我覺得很難從這份職業中賺到足夠的金錢。」

 

Ahmet皎潔地笑一笑,先對大家說,然後對我說:「我們都知道,作為一個畫家、音樂家、作家,或任何藝術家,都是很難賺到錢的。這一點,在你選擇當作家之前就應該知道了。對嗎?」

 

我點頭如搗蒜,笑一下。大家的眼光都在看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問題蠢,但既然問了,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你能用很少的金錢過活嗎?」Ahmet問我。

 

「嗯,我想我可以用很少的金錢過活。但是…我負擔不了一些現實上的支出。」

 

懷慈在這裡提出了疑問:「我覺得這裡很矛盾,你說你可以用很少的錢過活,但又無法負擔現實的支出,那就是說,你沒辦法用很少的錢過活,對嗎?」

 

她說得沒錯。我矛盾,我沒辦法用很少的錢過活。我再度點頭,仍然很糗。但我繼續往下說,想把自己好好攤開來。

 

「我在寫作這條路上,進進出出很多次,有時候我可以靠寫作活下來,有時候不能,但我很希望能靠著寫作,賺到夠用的錢。」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想再漂泊了,我好愛寫作,想要奢侈地只寫作而不做其他。雖然我慢慢理解到,那真的非常非常難,但我還是想。

 

「寫作,或者畫畫,或者做音樂,除非你變得有名,否則不可能賺到錢。對嗎?你試著問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吧。」Ahmet只是叫我問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卻把我難倒了。

 

長久以來,我自以為對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清楚,但此時看來,我實在非常混沌不清。我的問題,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可笑,那我還要問嗎?

 

結果,我竟然這樣回答:「我想到一個很好笑的問題,自己都覺得好笑,但這是我第一個念頭:『那,我要怎麼變得有名呢?』」

 

講完,忍不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唉,我真有一套啊,這麼爛的問題都問得出來,我算是哪門子的作家呢?

 

睿智的Ahmet立刻對我提出了關鍵性的問題:「你的問題到底是寫作,還是金錢?」

 

我偏著頭想一想:「是金錢。」是金錢啊!

 

「好-。」Ahmet從座位上跳起來,立刻從團體中挑出兩個人,各自代表一種生活,並排站在我面前,大約兩公尺的位置。

 

他分別指著兩個人對我說明:「OK,這個,是你理想的生活,有錢,有名,當紅的大作家。這個,是普通人,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現在,你是你。」話畢,Ahmet留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兩種生活。

 

3.

說到這裡,我得先岔開來說明一下「家族系統排列」是什麼。在這裡我直接擷取懷慈在部落格上的說明,只做一點文字敘述上的更動:

 

「家族系統排列」是目前歐洲盛行的一種心理輔導法。它是由德國心理學大師海寧格發展的一種工作方法。海寧格發現,人類的家族就有如天上的星系,它的運作有其規則與次序,當家族的每一份子都能遵循這些序位運行,家族成員就能合諧相處。相反的,如果其中有某人或某些關係在這個星系中失序,則家族的某些成員就可能在親子關係、夫妻關係、家庭關係、人際關係、生涯規劃、工作、健康或個人成長上發生困難。

 

它進行的方式是,當事人將困擾提出來,諮商師在根據當事人的情況,選擇團體中的某些人來扮演他的家族成員或抽象事物,並請當事人以直覺來安排這些成員之間的位置。首先,透過這些成員的位置互動與反應,會將問題的根源接露出來,接著,再將這個被擾亂的家族系統重新調整。

 

這個工作方法的邏輯是,當家族中的每個成員回歸適當的序位時,當事者與家庭的連結就能不再糾葛或成為負擔,進而使家族成為當事者生命中一股重要的支持力量。

 

好。再說回來。現在是我,站在兩種生活的代表面前。我會怎麼選呢?

 

我睜開眼睛,專注地看向這兩個代表。代表有錢有名的生活,很輕盈地站著。代表普通生活普通工作的,表情木然。我想,答案昭然若揭了嘛,但,雙腿竟然無法移動。

 

「怎麼會這樣呢?」我對自己感到困惑:「不是應該很好選擇嗎?我為什麼不動?」我發現,我以為我想邁出腳步,走向有錢有名的生活,但實際上我哪裡也沒有去。這實在太怪了。

 

Ahmet請兩個代表回座,然後抓了另一個團體成員上來,代表我媽媽,站在距離我兩公尺的位置,和我面對面。「和母親沒有聯繫的人,哪裡也去不了。」Ahmet對所有的人說。

 

我毫不遲疑地走向媽媽,當然是代表我媽媽的那個人,但在這個場域中,我感覺她就是我媽媽。我抓著媽媽的手,愉快地笑著,然後有點驕傲地望向Ahmet

 

Ahmet說:「我不相信你。」他請這個媽媽先回座,然後找了另一個看起來和我母親年紀相仿的團體成員,再重新代表我媽媽(原本代表我媽媽的人是個年輕的女孩)。這一次,我的反應還是一樣,拖著媽媽的手,又賊賊地看向Ahmet,並且很自然地深深擁抱了媽媽。

 

在我的內心深處,母女關係是我所有關係中最厚實可靠,最無須任何懷疑的情感。我對這份關係自豪,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就在我沾沾自喜、還抱著媽媽的時候,懷慈緩緩地說:「現在站在你背後的是你爸爸。」

 

讓我這樣說好了,你看過那種鬼片嗎?就是,有人告訴你,你背後站了一個幽魂,你突然背瘠一陣冰涼,全身僵硬,不敢回頭但又不能不回頭。我那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短短幾秒鐘,我臉部的表情從喜孜孜變成毫無血色,轉過身之後,我和媽媽站在一起,同時望向爸爸。媽媽和我一樣無法移動,表情嚴肅。

 

代表爸爸的人是我的好朋友水雲(他是男的!)。水雲平時一向給人穩重沉穩的感覺,但此時,他的舉手投足就像我認識的那個爸爸,有點吊兒啷噹,站不直走不穩,一面被我們望著,一面慢慢往後退。

 

就在那時候,幾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知道我的家庭怎麼了。懷慈問我:「你和你爸爸怎麼了?」

 

我有點難為情地說:「我和爸爸的關係比較疏遠。剛剛說,很少的錢不夠支付我某些現實的支出,那個現實支出,就是償付爸爸的欠債。」我輕描淡寫我們的關係,我想傳達出「我們其實沒那麼糟」的訊息,但事實就是這麼清清楚楚,我無法走向爸爸,爸爸也無法靠近我。在我和他的關係中,我感覺非常孤獨。

 

日常生活中,我和爸爸其實並不算是疏遠的,我指的是,表面上看起來。我的一些朋友,有人好幾年都沒和爸爸說過半句話,有人和爸爸講話像仇家碰頭,還有人成天和爸爸撒謊。而我,這幾年來,慢慢可以和爸爸坐在一起聊天了,雖然很少觸及深層的內在想法,但比起高中時代我們幾乎不說話,狀況好得多。

 

對於他的欠債、外遇、把債務丟給我們、沒有工作遊手好閒,我找到一種新的詮釋方法,說服自己去理解「他不只是我爸爸,他也是一個獨立的人,我只要去體會他對我的愛就好,其餘的我要放下。」唯有這樣想,我才能去愛他,至少在大部分時候,我比較可以說服自己去愛。

 

但這份愛,其實摻雜了許多複雜的情緒。

 

4.

 

接著,Ahmet找來另一個團體成員,代表「命運」。

 

命運被安排在爸爸面前,而我被要求轉過頭去,只能靠聲音和感覺,猜想場中發生的事。

 

突然間,一陣巨響從地板震開。

 

我下意識地用餘角瞥向聲音的源頭,那實在太大聲又太驚人了,是我爸爸在跺腳。我隱約看見他發狂似地掐住命運的脖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怒吼。過了一陣子,聲音才慢慢緩下來,像是,爸爸發現,把氣發在命運身上也只是徒勞,於是漸漸鬆開了手。

 

在這過程中,我的眼淚啪啦啪啦地流下。透過這一幕,我看見爸爸的悲哀,就是那個樣子,從小就看到大的,永遠在埋怨自己懷才不遇,永遠在憤怒之後放棄一切,永遠看起來那麼無能,卻同時又要假裝自己很強,假裝瀟灑的爸爸。

 

那是他的悲哀,但身為他的女兒,我也為自己感到悲哀。

 

就這麼哭了一陣,我想起許許多多關於爸爸的事,幾乎已經不記得這是在一個工作坊當中了。突然,Ahmet走過來拉住我,把我帶出教室,慈祥地說:「你先出去一下,五分鐘,等等我再請你進來。」

 

這時我的臉還是哭花的。我對Ahmet答:「好」。其實也累了,哭到想休息一下,遂揀了教室門外的一張椅子坐下來。

 

說是五分鐘,其實大概是二十分鐘。我聽不到教室裡的聲音,情緒逐漸平靜下來,慢慢止住了眼淚,瞬時有了很多想法。幾乎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想法。

 

第一,我的潛意識極度渴望擁有一個理想的父親,但我一直壓抑這份感覺。我因為害怕爸爸讓我失望,所以想盡辦法斬斷我對爸爸的期待。第二,因為無法從爸爸身上得到想要的,我轉而將這份對父親的期待放在V身上。我期待她代替我心中理想父親的位置,代替他成為一個有責任感、有擔當、正直勇敢又有毅力的爸爸──一個我從未擁有過的爸爸──保護我。第三,因為V做不到,我又對這樣的關係太渴望,結果變成,我是爸爸,V是女兒。我用理想父親的身分在照顧V、保護V,結果我身心俱疲,覺得自己想要的都沒得到,V卻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最後,我當然會對她生氣。這全是我自己搞出來的。

 

「天啊。」我突然都懂了,為什麼我的愛情會失去熱情,因為我把所有的關係都弄混了。我應該期待V作為一個伴侶,而不是一個爸爸。我所有的挑剔和不滿,都是因為我把V放在錯誤的位置,如果我沒有認出這個問題,她永遠也不可能滿足我的需求。我的需求根本就是錯的。

 

你能想像我的豁然開朗嗎?知道自己是這麼這麼的錯,但又這麼這麼的感激。我覺得長久以來困擾我的愛情問題,被間接解開了。看起來毫不相干的兩件事,其實彼此緊緊纏繞。

 

就在我心緒澄明的這時,Ahmet開門請我進去。而我絕沒想到進去會是那樣的場面。

 

有個人躺在地上,看起來像是死了。不是那個人真的死了,但我意識到那代表一個死者。我媽媽全身無力、看起來像是大哭過了的握著死者的手,爸爸懊惱地在場邊走來走去,後來試圖要去將死者扶起來,又被Ahmet阻止:「不用扶了,他已經死了,你再做任何事情都沒辦法改變這件事。」

 

我又哭了。剛剛還是平靜的,看到這幾幕又哭了。躺在地上的死者是誰呢?我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傷,感到這是家族中的一個大傷口,同時也感到困惑。

 

「死去的,是我嗎?」

 

Ahmet再度把爸爸放到「命運」面前。命運依照Ahmet的指令,對著爸爸緩緩沉沉地說:「我是你的命運,你,屬於我。不管我是什麼樣子,你都要接受。」爸爸皺皺眉。

 

Ahmet也要爸爸對「命運」說:「你是我的命運,我,屬於你。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接受。」爸爸說不太出口,勉強講了。Ahmet問「命運」感覺怎麼樣,「命運」說,不好。Ahmet要求爸爸再說一次,爸爸還是勉強,但說得好一些。

 

「覺得怎麼樣?」Ahmet再問命運,命運說:「可以。」

 

Ahmet轉頭看看爸爸,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施力往下壓。「跪下去。」

 

然後我看見爸爸反抗,憤怒,不情願地下跪,姿態上還在逞強,想表現得不那麼弱。但Ahmet用手掌將他的頭完全壓倒在地,「跪下去。向你的命運低頭。」

 

爸爸被幾乎是強迫式地壓倒跪拜在地,看起來毫無尊嚴,一開始還會反抗,慢慢地,放棄了掙扎,無力地癱軟下去。

 

那時我已經哭到不行了,想要忍住眼淚,但是眼淚一行又一行從眼睛裡滲出來,覺得心好痛,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去安慰爸爸,但那股衝動很快就緩下來。Ahmet問我感覺怎麼樣。「很心疼,」我說,「很心疼我的爸爸。」

 

接著,經由懷慈的示意,「命運」說話了。命運對爸爸昭告,就有如古代大使莊嚴地對庶民朗讀聖旨:「我是你的命運,你,屬於我。就算你不接受命運,那也是你的命運。」爸爸癱軟在地,不再掙扎。

 

而我,緩緩收起了眼淚,感受到這是完全屬於爸爸的一刻。那是他必須去承受的痛苦,我心疼,但我只能讓他自己去承受。再過一會兒,眼淚自己止住了。我沒有刻意去收拾,但它已經不流了。

 

事後我試著去回想這個畫面,我發現,長久以來我是非常渴望這一幕的。渴望什麼呢?渴望在真實的生命中,爸爸接受自己的命運,並且肩負起面對這份命運的重擔。有太多時候,媽媽在幫他承受,我也在幫他承受,而他自己則退到遠遠的地方,什麼也不做,像個旁觀者,甚至偶爾,還會回頭來挑剔我們哪裡做得不夠好。

 

也許是因為這樣,看到那一幕,我雖然心痛,但反而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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