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

7-11的冷氣溫度低得不像話,跨出自動門後眼鏡自動霧上一層,不懂店員為什麼可以只穿短袖,我只進去五分鐘就快要凍壞了。

有時候我們會潛入這樣的狀態,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做什麼。就像是憋著氣沉在深藍色的水面下,好急促好痛苦好想出來,可是水面離你還有很遠的距離。你想知道其他人都在水面上做什麼,工作戀愛快樂憂傷看電影喝可樂?憑著生活的經驗你大概略知一二,但你還是想知道,他們到底都在做什麼呢?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情,或是一些比較不寂寞的事情呢?

這陣子我對許多事都抱持巨大的疑問,那些從來不是難題的變成了難題,原來篤定的變成搖擺不定。有一天半夜我突然哭了,坐在書房裡的沙發上,眼淚一滴滴的掉下來。其實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從深海中脫逃,不知道怎麼陪伴自己。今天讀到佩瑪的一段短文,每一字都在回應我的眼淚:「仁慈的基礎就是對自己以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滿足。解脫之道猶如回復到兩三歲的童年,對所有的事物都感覺好奇,對每一件事都充滿著質疑。我們心知肚明事情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解答,因此,這份質疑的精神乃是源自於對生命的熱愛及渴望──不是想解決任何事或想把事情總結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答案。這份質疑的精神及是道途本身。」

今天是我離開工作的第二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睛,沒有任何待辦的事務等待著我。我很想說,我充分嚐到了自由的滋味,嚐到了生氣盎然與毫無束縛的開闊,然而我無法在寫作上說謊,事實上我感到悵然所失,無所依靠,需要被填滿。

三月底的最後一天,弟弟寫了一封信給我,信的開頭是:「這一年多來,辛苦了。」信的結尾是:「接下來我要一個人打拼了…」。看著信,淚腺悄然啟動,雖然是我決定要離開的,但面對離別還是傷感。我捨不得留下弟弟一個人,但又同時了解到,我自己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路要走。不管曾經岔開走到哪裡,終究我要回到寫作,回到自己與這個世界連結的臍帶。痛或不捨,都只是過程,我們能投入,但不能停留。

這幾天,我反覆也是唯一做的幾件事,是這樣的。打蛋,攪拌,煎餅,翻面,吃早餐。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摺衣服。收信,寫信,回信。看影集,看影集,看影集。掃地,拖地,清流理台,倒垃圾,裝垃圾袋,製造垃圾。打電話,接電話,講電話。還有什麼呢?對,早上整理了一批照片拿去沖洗,等一等要去領回來了。

這就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聽起來很好,但你永遠無法從別人做的事情了解那個人全部。

這幾天我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小插曲。

那是一個幾年前很照顧我的長輩。有一天,突然傳簡訊告訴我他要來高雄,找我吃頓飯。那時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我爽快地回覆答應。見了面以後我才知道,他全家人除了老婆,都以為他出國開會,就連老婆,也只知道他的生活喘不過氣來,需要出去走一走,但並不知道他在台灣的哪裡。我們聊得很多,聊得很好,我覺得我能了解他的處境,即使不是全然的懂,但可以想像。後來我們去散步,他從公共電話撥回家報平安,我站在人行道上等他,隱約聽到一些編纂的劇情,頓時有一種,這個長輩突然變成了需要和媽媽說謊的高中生的感覺。而我,就像是那個幫他諮商過這個計劃,然後說:「OK啊,沒問題啊」的大姐姐。

怎麼會這樣呢?人生千奇百怪。

現在想想那些荒謬的情節,其實是很真實的。他也在那個深海底,所有曾經包覆在身上的社會價值、自我認同、對世界的理解、對自己的理解,突然通通消失,唯一剩下來的,是一個光溜溜的、沒有安全感的、想要捲曲瑟縮的軀體,不知道會往哪裡?是沉還是浮。

我的意思是,是吧,這就是人生的面目。有時我們會荒腔走板,而一但我們敞開心胸,這個荒腔走板,最後也可能就是下一段真實生命的起點,除非我們拒絕。問題是,我們會拒絕還是接受呢?如果接受,我們如何在這個荒腔走板中保持對自己誠實,對自己負責,並且充滿熱情地與它同在?如果拒絕,我們又能如何在往後的生命裡照料這塊缺口?

有時我對一切也沒有答案。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一個真正的結束,沒有「真的結束了」這回事。它們將會永存,標誌著這一段生命和那一段生命。


你知道嗎?
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但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這裡,靜靜地等待。

等待時間的洪流將所有堵塞的通道狠狠沖刷,等待我們心中的猛獸得到安撫虛弱得到鼓舞,等待你願意和我對話,等待我自己和等待你。

等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小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