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的天光。

@小美

阿真敲門進來給了我一碗咖啡凍圓，透明鴨綠色的茶凍和胖乎乎的黃色大粉圓放在圓盒裡，像一幅漂亮的曼陀羅繪畫。她笑笑地說：「姊我剛剛帶來的你吃吃看。」我真喜歡人生的這種時刻，一切都是好來好去的，一點問題也沒有。實際生活中的我有很多問題，我不能永遠好來好去，也做不到。

前陣子呆呆生病了，某天突然癱軟在地，脫尿脫糞，不能進食。開車前往獸醫院的路上，我和弟弟一語不發，不知道是誰勉強擠出一句：「如果過不去，不要太難過，他都這麼老了。」說完之後車上又一片靜默。

狀況很糟，醫生懷疑是久未治癒的心絲蟲病發作，兼有腎衰竭和心血管阻塞的問題。吊著點滴回家後的呆呆，完全不能站立沒有食慾。一開始我和媽媽特別去大賣場買了兩盒火鍋梅花肉回來煮給他吃，後來連這種薄薄的肉片他都吃不下去，我們必須用肉飯打成泥再裝在大針筒裡，每兩個小時強迫灌食以維持他的體力。但他的體重從十一公斤掉到九再掉到七，眼神和身軀看起來已經累垮了，沒有任何活著的力氣。
 











每次要灌食我都很難過，呆呆完全沒有食慾的我知道，他總是吞了兩口就吐一口，最後連灌食都不願意了，我們只能用營養膏勉強塗在他的口腔上顎，讓他吞嚥口水時不得不吃下去。我們甚至討論起安樂死，不忍心看著他是痛得受不了而死去。第五次還是第六次看醫生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問醫生，他撐不撐得過去？醫生說，只要有吃有體力，就有機會。我感覺還不到放棄的那一刻，所以，我們又回去傻傻地繼續灌食，傻傻的每兩天就用大箱子裝著他來看醫生，傻傻的每次花五百、三百、七百、九百…給他打針、吃藥、吊點滴，有時候是我付，有時候是弟弟付，就這樣過了兩個禮拜。

有一天，奇蹟發生了。

讓我來好形容一下那是塊怎麼樣的肉呢？從我的午餐便當盒挑出來的，是飄著濃郁香味、整片切得碎碎的、軟爛彈牙、被醬汁緊緊包覆的沙茶羊肉，呆呆就這麼伸出舌頭把它給吃掉了。歐買尬，呆呆的意思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各‧位‧觀‧眾，我有食慾了！」從那天開始，呆呆的病情開始好轉，但他只挑很有味道的東西吃，我們每天祭出滷牛腱、香雞排、獅子頭等各種好料輪流餵食，像對待大爺般地侍奉著呆呆，午夜還去幫他買宵夜。頂著一頭流行捲髮的醫生聽完我們的敘述笑得可開心了：「以前小時候是他帶給你們歡樂，現在他老了，換你們照顧他，他才是老大！很好，他要吃就盡量給他吃！」

活了十六年的呆呆，經過兩次大難不死，現在還陪在我們身邊。最近愛吃雞肉炒飯和香煎豬排，但健康狀況仍然比去年下滑了一些。

然而，然而，這個攸關生死、把我全家人都給累死的過程，卻只是我渺小生命問題裡的其中之一。我是說，和你一樣，我曾經或正在歷經一些更不知所措，更讓人容易萬念俱灰的事。有時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笨笨地站在原地發楞，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還有時候，要做到只是站著也很困難。

我用尋找靈感的方式隨意翻出《般若心經》裡的一頁，書上說：「要應付你週遭單調的生活，你必須變得不敏感，否則你會開始與它不協調。」我有一點被安慰到，我的敏感，證明我和這世上邪惡的、美好的、真實的所有細節仍然緊緊相連；即使會有一些痛哭的夜晚，一些恐慌與難堪的時刻，最終我們還是可以回到平常的狀況。像阿紫的印度室友—曾經交往的兩個男友分別在病痛與車禍中過世，但她仍然充滿愛與熱情地活著—那樣一個真正痛過但又能重新快樂起來的人。

引述奧修的名言：「生命永遠都是一個持續，它並沒有要走向一個最後的目的地。旅途本身就是生命。」我想，能這樣走著，已經很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