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的天光。

@小美

我有好一段時間脫離寫作的擁抱。我不是不寫作，我仍然三不五時坐在書桌前啪噠噠敲著鍵盤，但是書寫的一切不時以中斷、無以為繼收場。我沒辦法和寫作這個愛人緊緊相擁，我只是冷眼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和它之間產生出的巨大鴻溝。這種感覺在寫作的這幾年來從未間斷。我的寫作老師娜娜說，是你去適應寫作，不是寫作來適應你。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就要和它融為一體，有時候我啥都不是。

睡前十分鐘，我躺在白色被單包覆的單人床上，滿腦子都是每一段文章的起頭，一句接著一句鑽進我的腦子，但我始終沒有起床。現在想起來，我一定是抱著憾恨的心情入睡，否則早晨六點半我怎麼會又爬起來，看了幾頁書之後開始動筆。寫作從來不愛我，只有我去愛它而已。我又愛又恨，但從未興起離去的念頭。

這幾天我把出國前封箱的書都拿出來了，這些老友久違相逢的露面居然還能讓我驚喜。前陣子我的書櫃上只有零星的幾本新書，我狂妄的以為只要有這幾本書就能讓我閱讀的心靈感到充實，簡單的生活不是嗎？完全不是。我越買越多，成了書店的會員，平常只要手邊的事情一做完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讀書，一個字一個字把它們吃下肚子，我兩天就看完了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斷斷續續地讀著水雲借我的《不逃避的智慧》，還迷上了塔羅牌，興致盎然地拿著它和禪卡的書對照來對照去。

我抽到的第一組牌裡有這張我很喜歡的：美德，意味正直、真實、自然、平凡。我問它，我應該怎麼面對我內心的混亂？這張牌對我揭示，我們內在的真理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妥協，我們只能成為真實的自己，讓身體、頭腦、心合諧地聯合在一起，並允許任何自然的事發生。這是在說寫作，也是在說感情，這不是在說任何事嗎？

這週我沒有私下練舞，雖然從禮拜一開始我就焦慮著禮拜五的舞蹈課，我知道那些獨自的練習對於我有多麼重要，我卻沒有做。上課前的幾個小時，我沉迷於在網路上看文章，並決心拋開那層薄薄的焦慮，不帶恐懼地去上課。我的轉圈退步了，抬腳還是力不從心，但是課堂上我忘記了不順遂的寫作，忘記了心情的低迷，投入在屁股抬起來、大腿肌肉繃進去的專注裡，感覺暢快極了。

我知道我再也不是幾年前偷偷摸摸瑟縮在舞藝舞蹈教室裡的那個我，現在我不怕動作醜，不怕數錯拍，我不精湛的舞藝已經成為寫作熔爐裡真實的材料，沒有任何人能奪走。這就是寫作的好處對嗎？你只要真實地活著，就可以寫，除非你試圖評價自己，否則你可以在任何書寫裡更清楚自己。我國小五年級的日記把現在的我狠狠嚇了一跳，如果不是寫下來，我絕對想不到當我十一歲的時候就有一顆受傷的心，我以為那時我只關心暗戀的男孩和畢業旅行，但日記顯示，我早熟地對那些日夜轟炸的爭吵產生反抗，我早早計畫著逃離原有的生活，每五篇日記裡就有兩篇寫到「心碎」兩個字。

這些的確很好笑，我用看小說的心情來看這些陳舊的日記，有種蠢斃了的感覺，但是我好感謝噢，感謝自己在這麼多年前就願意安靜下來寫字，願意用這種樸實又直接的方法記錄生活。

我跟弟弟說，欸你知道嗎？我國中的時候寫日記都在罵你耶。弟弟先是吃驚然後揶瑜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現在對你太好了啦！昨天他隨口說了一聲：我下午把《走過衛武營》看完囉。怎麼可能啊我說，沒人能看得完！但是他真的看完了，還幫我挑出兩個沒有校對到的錯字。我對一年看書不會超過一本的弟弟心懷感激，誰說寫作只對特定的人產生作用？任何你全力投入的事情都會在不可思議之處得到真實的鼓勵和支持。

最後我想說，這段日子確實看起來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但是寫作總是給寫作最大的包容，任何我願意寫的事情，都可以這樣單純地寫下來。

寫完這篇的此刻，我又能和寫作緊緊相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