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ia

飛機滑輪接觸機場跑道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安全降落,颱風前夕的天候沒有讓我們滯留香港,在零星的亂流干擾中,我們拖著最後的行李,回來了。回國的前一天,收到弟弟傳來的簡訊說:「有颱風要來,要做好機場關閉的心理準備噢,我還是會準時在小港機場等妳們。」我吐吐舌頭和亞瑟說:「oh my god, there is a typhoon coming in my country ,hope the airport won’t be close.」亞瑟露出標準的露牙齒笑容:「yeah, I hope so.」。隔天,他起了大早,準備送我們去機場。亞瑟知道怎麼從小鎮開車到布里斯本,但不熟悉去機場的路,他特別聯絡住在city的朋友,在中途上車幫他指路。

我一上車就猛盯著窗外看,沒想到這麼快就來到這一刻,告別,我原本以為還要經過八個月的事。窗外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農田,在澳洲的最後一段生活,我們住在純樸又偏遠的東岸小鎮裡,每天五點半起床,盥洗吃早餐,然後搭老闆的白色九人座廂型車到農場裡收成青蔥。農田的土壤經常又濕又黏,光要從外頭的道路走進田裡,鞋底板就積得厚厚一層爛泥巴,再加上跪在田裡工作,一整天下來,全身徹底的髒,又灰又土,還夾雜著青蔥黏稠的汁液,完全顧不得形象。

下了工回到家,我們就洗澡、做飯,偶爾看看電視,大約九點鐘就上床睡覺了。我和Vivian說,農夫真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欸。那種毫不勉強就能安然入睡,清晨又能自動甦醒的生理時鐘,給我很大的滿足,日子突然變得很單純,沒有特別想要什麼(頂多是一雙雨鞋),只是生活而已。我突然有一種頓悟,想起以前生活很忙亂的時候,常常努力顧全所有的事情,偶爾渴望單純的生活,但也明白根本做不到。然而當下我才明白,單純是無法追求的,唯有放棄過多的慾望和執著,才能和單純相遇。「啊,」我毫不費力的理解到,「過去我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想控制好我的感情、工作、家人、理想、金錢、貸款和生活品質,我什麼都放不掉,所以過得這麼複雜。可以的話,放手吧。再也不要控制生活了。」

寫到這裡,我已經準備好要說說,我一開始就一直要說而沒說的,提早回國的原因。那其實是我生命中長久的難題,也許,現在回想起來,也是我出國的原因。

那天弟弟傳來簡訊,寫著:「馬馬最近心情很不好,找時間打回來噢。」那時,我正從青蔥農田下工,風衣和工作褲都沾滿了泥土乾去的污漬,頭髮亂糟糟的,肩頰骨和脊椎因為長期保持同樣的姿勢痠痛得不得了。我愣了許久,即使是遠在不同的半球,這樣一通簡訊還是能撩撥起我的擔憂。然後,我透過電話聽到了媽媽的哭聲,知道她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經濟重擔和壓力,幾乎支拄不住,經過和Vivian一晚的討論,我們決定回家。

回家,是一條又遙遠又近在眼前的路。我們預計要出國一年,如今中途喊卡,就像電影拍到一半,膠捲不足,演員棄演,場景翻覆,我本來以為會很難受。然而並不是這樣的感覺,決定要回國的時候,我的身體又緊張又放鬆,對於即將再度踏上自己的國土,有一種格外珍惜的心情。就像是,將有另一部電影要開拍了,之前演到一半的電影,成為新一部的養分,有些片段可以剪輯、有些情緒已經沉澱。

我終於明白事情本身是中性的,沒有好壞之分,對待痛苦或快樂,都需要盡情投入、不去執著。如果不是這趟旅行,以及種種不順遂,或許我還沒有機會和這樣的想法相遇,面對當下的難題,我也無法順暢呼吸。但此時,我很好。

所以我們回來了。在颱風夜抵達台灣,在機場大廳見到久違的弟弟,接過他帶來的飯團和豆漿,再次呼吸到台灣的空氣。我一直在想,海明威說,或許他在離開巴黎之後,才能回過頭來寫巴黎。如今,我離開了澳洲,也許才更有能力寫寫那段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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