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的時候,我很少事先構思,怎麼寫成的,應該是一個思緒接著一個思緒,像打地鼠遊戲裡的塑膠鼠頭,不按順序地從十五個洞裡隨機冒出來,然後打打打打打,把它們崁入詩的血肉。甚至連這樣說都太顯得有邏輯性了一點,打不中的往往比打中的多,那些瞞天亂竄的思緒,只能倚賴專注的功夫來減少它們繼續散失。

某個冬日早晨,我正埋首於六萬字報導文學寫作,信箱裡出現一封信,來自文化局的邀稿,要寫十行字以內、以幸福為題的小詩,完成之後,會放在文化中心外圍的石鼓燈箱裡一年。我故作鎮定的答覆對方說好,但心中夾雜爽快和煩憂,一來是作品放在公眾場合,小小的屬於作家的虛榮得到滿足,煩憂則是關於幸福的詩到底該怎麼寫呢?越是要訂下主題,就越是擔心不合題意,最後只好把陰天寫成雨傘的故事,像個笨蛋一樣。於是我開始思考,什麼是幸福?洗澡的時候想,吃飯的時候想,兩天後得到一個很高明的答案。我的幸福就是寫作啊,我得意的在日記裡這樣紀錄,然後心滿意足的把一首描述寫作的詩寫出來了。再過兩天,我重新拿出這首詩來看,卻忍不住懷疑,這到底真的是我的幸福,還是我認為應該歸於幸福的好素材?我努力顯示自己的高明,只是為了不變成一個笨蛋,可是一個好的作家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個十足的傻子,只有傻子才跑去寫作,寫作是件瘋狂的事。

我決定重寫一篇,這次要放鬆下來,先不去管符不符合幸福,我只是開始寫。「那年冬天…」這個短句很自然掉落下來,像灰塵的下墜,沒有一點勉強。我想起來那年冬天,我心愛的人從飄雨寒冷的台北坐車到高雄找我,我們發抖著牽手走在寒風刺骨的寒流夜晚。我想起來那年冬天,我和這輩子最不能失去的一大群朋友,在北投溫泉區的爭鮮吃了三十三盤壽司,搓著毛茸茸的圍巾、瑟縮著,從山腳下走長長的上坡回旅館倒數計時迎接新年。那是最寒冷也是最溫暖的記憶,事隔三百多個日子,現在又從寫作的路上回過頭來找我。

最後這首詩寫成了。它只是簡簡單單的一首小詩,沒有隱喻沒有指涉,也沒有什麼高明之處,我卻喜歡它勝於之前那首關於寫作的詩。不過,書寫的此刻,我心裡是這麼想的,寫作就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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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

我們安靜地走著
沿途沒有路燈
以為很快就會到了

氣溫很低 冷得發抖 但
這麼久沒有見面
還有什麼比得過能這樣依偎走在一起

之前是誰提議說要走路過去的呢
黑暗中我們笑著互相指責

想起來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期待的夜晚
你已經在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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