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們又聊到我寫作的困境。我說:「我努力想要完成它,但阻礙一直跑出來擋著我。」Y狐疑地看著我。「就想著完成它就好,不必寫得很好。」

「我知道,但是我老是想著,這是一個『我不想克服的困難』,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說,我把現在正在進行的這個大題目視為一個工作,它和我平時的寫作不一樣,它限制多、困難重重。如果是『我自己』的寫作,我會很願意去努力,但一回到『工作』上的寫作就那麼無力。」我講得有點不好意思。

「為什麼這個題目是工作,『那個』寫作就是你自己的?」Y問我。
「很簡單,我自己的寫作是我如果真的想停下來,我可以停下來的。工作不行,工作就是你允諾了,就必須完成才行。」我毫不思索。

「而且,」我又補充說:「我不是一直把寫作視為一種修行嗎?我會忍不住想,我能不能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修行題目就好,不是說非要舒舒服服不可,但我想要選擇一個一開始不那麼令我抗拒的課題,我寧願想辦法去克服平日寫作的困難,也不想跟一個工作搏鬥。」

「如果這個『工作』沒有時間限制,你會比較願意寫嗎?」Y問。
「我會再也不碰它。再也不要。」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Y噘了一下嘴巴說:「你就是在『比較』對吧!你覺得如果可以寫你自己想寫的東西,事情就會變得比較容易。你在想,如果寫的是小說、是詩,你就可以心甘情願對嗎?」我點頭,我就是這樣想,啊我多麼愚蠢。

「你沒有活在當下啊,」Y接著說:「你一直在想著更美好的事情,然後貶低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當然會一直抗拒。」她開始拿出《恩寵與勇氣》中的例子告訴我:「就像崔雅,她也不想面對癌症啊,但是她沒有機會說『可以給我比較容易的題目嗎?這題太難了我不想解。』拜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這個病痛相處搏鬥,那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

我醒悟過來,這樣的道理我竟然想不通,我的潛意識逃避得這麼嚴重,充滿自怨自艾,甚至企圖將過錯推給工作、推給這個題目,我不誠實,也不夠勇敢。

「我懂了,」我對Y說:「你說得對,我應該繼續跟它搏鬥,不帶批判不帶責難,只是寫下去。」

「以後別再稱它為『工作』了,」Y說:「它就是寫作。」

對,它就是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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