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都知道我要找工作,有幾個機會就從朋友那裡來,W昨天打電話介紹我去一個公司面試,據說是和寫劇本有關的工作,我興沖沖就去了。勉強說是公司,其實是一個排練場,我非常納悶高雄怎麼會有這種地方,心中頓時浮現撈到寶的心情,一個笑容甜美的工作人員(大概是工讀生,很年輕)請我喝茶稍坐,說是要我先看看資料。

資料也就是一份劇本了。特別用紅筆標示出來的對話是這樣的:

女1:可是要怎麼確定愛不愛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人。(神情凝重)
女2:你說「那個人」是說,他是不是什麼百分之百的Mr. right嗎?
女1:嗯,對啊,如果不是,我就應該要跟他分手吧,可是如果以後也找不到(停頓),我不知道…,嗯,但是我相信有「那個人」。
女2:沒有「那個人」,根本沒有啊,沒有人天生就和你match,是你要去讓某個人變成「那個人」。

剛看完這段,甜美的工讀生就請我進去,迎面走出來另一個應該也是面試的人,她跟我尷尬點頭示意,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順利。不過盤據在我心理的念頭是,我實在搞不懂,這裡的氣氛完全不屬於高雄,這些人都是哪來的文藝青年啊我的媽。

面試的主考官是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女人,短直髮,讓我想起我很喜歡的一個女演員,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截稿期限在即的星期五傍晚,那位女演員莫名答應當天接受我的採訪,甚至因為不知道如何描述她的所在位置而決定自己到基金會接受訪問。那時候我正處於人生非常低潮期,一面聽她講述那些人生經歷,一面幾乎要掉下眼淚來。我跟她說,以前大學特別跑到政大上過她的課,那天她放了兩片CD,都是Billy Holiday,一片是她十五六歲聲音猶如蜜糖的甜美專輯,另一片則是數十年後,她因為喀藥和滄桑而明顯沙啞強烈的嗓音和唱法,同一首歌,因為人生際遇而有的兩種完全不同的詮釋,那堂課印象讓我深刻,一個大一的女孩很受這種故事震撼。我說,所以老師我一直很希望有機會再看看你,後來你演的舞台劇我也有看,《夜夜夜麻》和《寂寞芳心俱樂部》。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天氣總是比較浪漫,或者她真的被我引發了一些情懷,總之那天訪問她非常率直的說了她的很多故事,慕前幕後,還讓我看她的手指。

那是非常漂亮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的邊緣繞著無法洗去的黃色煙垢。「妳聽我的聲音。」還來不及反應,她就接著說,「我一直在抽煙,抽了十幾年,聲音已經壞了,現在來不及了。」訪談的最後,我按慣例送給她一本當期札記,在電梯前她突然對我說,今天我說了很多坦白的話,有一些話會傷害一些人,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願意講,但請妳保護這個部份。盤雜心緒的我,竟逾矩地拍拍她的肩膀說:「老師你放心,我會保護妳的。」回到辦公室看到她忘了拿的札記擺在桌上,追下樓去才發現傾盆大雨中我沒有帶傘。

總之,回到我的面試,這個主考官非常像那位女演員,然而只是氣質神韻像,我確定不是同一個人。但因此我對她非常有好感。

「你看了劇本嗎?」「才看完紅線的。」「沒關係,那你說說這兩個對話的人應該是什麼性格?」

噢是要考這個啊,我就開始說女1應該是對愛情抱有太多投射和幻想的人,她對自己不夠堅定,她說她相信有那個人其實她根本什麼也不相信。女2,我說女2其實蠻直接的,她很強勢,也許有點咄咄逼人,但她顯然思考過比較深刻關於愛情的事情。

這樣啊主考官笑,那她們應該做什麼工作?我說,這跟工作沒什麼關係,人對愛情的看法和他是做什麼的,唔沒什麼關係。

「那你說說你對愛情的看法。」這時她就比較嚴肅了,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她,而且又出了這個好題,噢我真喜歡。

再下來你當然知道,我是弗洛姆信徒,立刻將我所信奉的《愛的藝術》拿出來炫耀。不過這次我所節錄的片段不是「愛是一種能力不是對象的問題」那一套(因為我講過太多次,有一種連自己也覺得它是不是太過流俗的說法,但其實應該沒有),總之我說的是這幾天我剛好唸給V聽的那一段。現在看著原文抄錄比我當時描述得精練多了:

愛某個人,並不僅是強烈的感情-它是一項決心,一項判斷,一項允諾。如果愛只是感情,則它就沒有任何基礎可建立永遠互愛的允諾。感情可以來了又去。如果我的行為不包含著判斷和決心,我如何能夠斷定我的愛情永續?從這些觀點出發,我們會到達這樣一個結論:愛完全是意志和委身行為,因之基本上這兩個人是誰沒有關係。

講完之後,主考官面露欣賞(是我沉浸在弗洛姆的龐大驕傲中的幻覺嗎?)又問了幾個問題,總之那激發我不得不把「愛是一種能力不是對象的問題」那一套拿出來再run一遍,並且叭啦叭啦介紹弗老大有多厲害,最後面試了將近四十分鐘才結束。出來以後我才想到,忘了問她這劇團是哪來的。

你想我會得到這份工作嗎?W說,就算得到,也是弗洛姆得到,跟你有沒什麼關係吧。說的也是。

總之到今天為止我都沒有收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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