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

 

2011的三月,我開始在《人本教育札記》上有一個專欄。雖然曾經有兩年的時間,我幾乎每個月都在這本雜誌上寫稿,但擁有自己的專欄,這還是第一次。對我來說,很寶貴,也很珍惜。

 

這兩天,因為工作的緣故,我重新翻閱了一些過往刊登在札記上的文章,倏然有一種「還蠻好看的啊」的心情,雖然自己說自己的文章蠻好看有點怪,但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於過往的自己,不知不覺給予否定。那股聲音好像是說:「以前寫的東西實在不怎麼好啊...」「噢...我當時為什麼會這樣寫呢...真是糟糕...」就這樣,我把某一段過往的自己推進了黑暗,並且深信我應該如此。

 

我對自己說:如果不這樣想的話,我怎麼能夠往前邁進呢?

 

曾經有段時光,我認為在寫作這條路上鞭策自己、鼓舞自己,是很重要的態度,即使在這當中我感到害怕、焦慮、充滿壓力,那些東西也都會帶給我幫助,甚至,我以為我需要它們。如今往回看,我並不後悔自己曾經有過那一段否定自己的日子,如果不是那段經歷,我也無法來到此刻。

 

這幾年來,我慢慢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原來我可以不帶著恐懼,仍然往前走。意思是說,我不必一直寫得很好,我也可以寫下去,而且從中感到快樂和自由。至於過去寫得好或不好,根本就不是問題,好或不好是我的想法和評價,它會隨著各種標準和情況改變,唯一不變的是,那篇文章已經以那樣的面貌存在的事實,而我,只需要完全接受就可以了,無須去管它是好是壞。更重要的是,我一直都還在寫。還在寫,寫所有好與不好,快樂與悲傷,殘忍與慈悲,這就是我的真實。這也是寫作帶給我最好的禮物,即是,全心全意的擁抱真實。

 

與你們分享我的專欄。

 

我曾有過的,那個黑洞。

 

「不是他給了什麼可以去治癒那個黑洞,是我開始有力量帶入更多的光。」

 

唸大學的時候,我瘋狂地著迷於電影,白天的課蹺得亂七八糟,晚上卻要僭越去選修夜間部的電影課,只因為覺得他們的課好像比日間部的更真實、更像電影而不是電影理論,常常隨便塞了幾顆水餃下肚就趕快去搶位子。

 

我和另一個同學,是唯二的日間部學生,年級也比較小,坐在大家都彼此認識的小教室裡很醒目,但這反而使我們有一種神秘感或者優越感。總之呢,上這電影課比起上自己白天正經的課,都還要用功。

 

我非常喜歡授課的老師,她以前是湯姆克魯斯來台灣的指定翻譯,也是某電影台的藝術總監,講話又犀利又風趣,簡直是理性與感性的綜合體,我心目中的女神。

 

我和另一個同學上課上得很認真,有次輪到我們上台做報告,只是一份要介紹「何謂剪接」的基礎作業,我們卻在剪接室裡足足呆了一整天,用奇士勞斯基的三色電影【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剪了精華的三分鐘影片,還讀了七八本書,洋洋灑灑報告了半小時,老師當場說要給我們很高的分數,可是點名單上找不到我們的名字。

 

「因為日間選夜間出了一點問題,我們沒選上,我們是旁聽的!」

 

話一講完,全班同學都哇了一大聲,我和另個同學很驕傲的互看一眼,平常我們哪有這麼賣命啊,大概都是為了電影和電影老師吧。然後再轉頭回來看看老師,她給我們一個點點頭、肯定的微笑。

 

爾後我們上課更認真了。喜歡問問題,喜歡回答問題,然後想辦法跟電影老師更靠近。

 

有一回,班上出現一位非常奇妙的旁聽同學。他不像學生,頭髮微微鬢白,帶著一種成熟優雅的氣質,上課不時和老師對話,而且說得真好,沒有我們急著出鋒頭的毛躁。

 

再下一回,下課後我們纏著老師討論劇本的問題,老師邊收拾邊笑:「你們陪我去停車場吧,邊走邊聊。」

 

我記得,那天是夜晚十點半的夏季,說要討論的是劇本,但走在涼風徐徐的校園裡,我們不知不覺就和老師聊起了天。那時老師才告訴我們,她要結婚了。她要嫁的人就是那位有優雅氣質的旁聽生。

 

怪不得啊,原來如此啊,好浪漫啊!我們在靜謐的校園裡又笑又叫,接著又問,老師,拍結婚照了沒?

 

老師微笑地從包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那可不是傳統想像中的甜美婚紗照,兩個人穿得一身黑,酷酷地搭在一起看鏡頭。我忍不住說,好帥啊,怎麼會有這麼酷的結婚照!我心目中的女神,做什麼都令我傾倒。

 

就是那一晚,我聽到了一個令我我永生難忘的故事。

 

老師說,從很小,她就是一個敏感的孩子,她總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個黑洞,怎麼填也填不滿,那黑洞彷彿會吸走她的光,但是她不知道要拿它怎麼辦。在這之前,她有一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分手了,感覺黑洞變得更大,但別人都看不出她有那個洞,因為她總是可以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好像一切都沒有問題。直到她的未婚夫走進她的生命之後,她開始感覺,那個黑洞被慢慢治癒了。

 

「不是他給了什麼可以去治癒那個黑洞,是我開始有力量帶入更多的光。」

 

電影老師這麼說著,我聽得好感動,好像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再多一些些就會掉下來。

 

回想起來,我並不是在感動老師的故事,我只是感動,原來不是只有我帶著那個別人好像都看不見的黑洞。我忍不住有眼淚,因為知道這件事,對我太重要了。

 

「我要怎麼活著?我要怎麼無愧於自己?」

 

畢業後,我仍然醉心於電影,但漸漸走上了文字工作的道路。我做過很多工作,美食記者,紀錄片文字,雜誌編輯,電台企劃,廣告文案,在路邊賣過詩,甚至也當過電影課的老師。

 

但我發現,其實做什麼都一樣,文字或電影,都只是一種通道而已。我真正想做的,是去接近自己的內心,去看看自己在現實生活的外衣底下,包藏的是一顆怎樣的靈魂。

 

我愛我的工作嗎?我愛我的這個人與那個人嗎?我傷害了誰嗎?我受傷了嗎?我還能承受嗎?我需要承受嗎?我可以改變嗎?我需要改變嗎?我想要多一點還是少一點?我要寬恕還是執著?我要選擇還是被選擇?我要哭還是要笑?我要別人還是要自己?我要怎麼活著?我要怎麼無愧於自己?

 

當我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外在的事物時,我忘記轉向看自己的內在,那是真正有力量的源頭。而寫作,恰好是我最熟悉的,通往我內在的道路。

 

當水雲和我提出,「美萱妳要不要開一個寫作工作坊?」時,我心裡的第一個OS是,我怎麼可能有能力去教大人啊?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以教給別人的,對孩子,我還可以自認為自己懂得比較多,但是大人?我很誠實的說,我不覺得自已可以欸。會怕。

 

水雲說,不要想著是當老師啊,「只是帶領而已,妳這麼喜歡寫作,妳寫得那麼好,我們就把這件事推到更多人身上,讓更多人去享受,透過寫作和自己對話是什麼感覺。如何?」

 

回家後,我連著好幾天都在考慮這件事。坐在書桌前,倚著面對愛河的大窗戶,我對自己說,哪來那麼多的怕和恐懼啊,說起來,我也當了很多年的乖乖牌了,習慣只做比較「穩當」的事情,可是這次是寫作,我最愛的一件事,我不要再怕了。有句話說:「不是你是什麼,所以你去做什麼,而是,你做了什麼,於是你才是什麼。」

 

結果,這件事就這樣開始了。在我寫作生涯的第…五年吧,透過好朋友水雲和媛媛的張羅,我開始聚合了一群喜歡寫作、喜歡透過文字探索內在的人兒,展開每週的心靈寫作工作坊。

 

同時,我也繼續在寫。

 

回想很多年前,電影老師在涼夏夜晚所提到的那個我也有的「黑洞」,我曾經費盡心思,想要努力的治癒它。好像將它完全「治好」,我就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好像將它完全治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課題。

 

直到這幾年來,我慢慢體會到一件事。原來,我不必著眼於痛苦,也可以有所成長。我可以憑藉著我喜歡的事物,去探索內在真正的平安。

 

反省,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功課,持續去愛、去接受、去給出、去活出真正的平安,才是。

 

 《本文刊於人本教育札記2011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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