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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

 

晃蕩於都蘭的四天三夜,幾乎什麼電話都沒有。

 

在加母子灣的岩岸海灘上睡了一夜,喉嚨像加裝了三斤重的石頭之後,電話突然源源不絕地襲來,彷彿回到我才剛辦好人生第一隻手機時的盛況。

 

DVD出租店的老闆娘打來提醒:武士的一分和麥兜故事逾期兩天囉。(好,謝謝你,我知道囉!)整個暑假都錯過見面機會的毛兒嚷嚷:我都沒收到信耶,這週要不要聚會?(噢噢,好像暫停一次,我剛從都蘭回來啦。)大學很久不見的二哥很有禮貌的詢問:這禮拜六我要下高雄欸,正在想說要住哪裡…。(噢,那我想想看,等等喬好打給你。)很多年前的總編輯也湊一腳:正事說完了,那插句題外話,我有一些朋友考慮在高雄開間咖啡館,你有沒有興趣當店長啊?(呵呵,我…我已經習慣自己管自己的生活,上班的日子回不去了吧我想。)然後是我的換帖密友咕噥:「小美能不能幫我排一副禪卡?」(當然好,來吧!)

 

電話從回程路上到回來後的一整天都沒有停過,我盛裝小碎石的喉嚨,從虛弱到奮力一搏,從低沉沙啞到完好如初,不知不覺的不藥而癒。我想我的心理素質可能處於非常健康的狀態,間接眷顧了我差一點受驚的喉嚨。

 

整理都蘭的照片。書桌上散落著從工作坊帶回來的筆記和推薦書,兩只日式藍色的陶瓷矮杯,兌換不到公仔的小丸子貼紙,虎標萬金油,法布爾昆蟲全集小書籤,備用紅框眼鏡,我是雷光夏專輯,發票碎紙銅板帳單遙控器,和專業布用黏著噴霧。亂成一團,無邊無際。姆姆叫得很厲害,空氣的熱度從窗外陣陣逼進。我想起自己派出的本週作業是:找一個最混亂最不適合寫作的狀態,不停筆寫十分鐘,不刪除不修改不重看不批評不控制,突然覺得就是此刻,那就來吧。

 

照片拍得不怎麼理想,錯失了某種細節的感覺。回頭來看,想要更多樸質的水泥地,更多藍色鐵花村的夜晚,更多陌生人的手指纖維,以及更多疾駛在如隧道般幽閉暗黑的午夜車道。是我在恍惚中忘了把Canon450D拿出來,或者我根本沒有好好看見這些風景?是我的真實經歷了它們,還是我的期待經歷了它們?想著下一次,我需要用更放手的方式來拍照,忘記構圖忘記光線忘記色彩,把自己掏得空空的之後再按下快門。活得太聰明有時候是很可惜的事,你會聰明到什麼都看不見。

 

張懸唱《我不和你談論》時我哭了。本來蹦蹦跳跳的,聽著戴上花環的張懸唱舒服的歌曲,感覺風從樹梢流灌進來,和悶熱的空氣融在一起,像電影裡的皮膚,清透透的光滑上面黏著粒粒分明的汗珠子。沒有預料她會那樣說:「做歌手這麼多年以來,我最驕傲的事情就是能 和吳晟 老師合作。」前一秒鐘還在瞥著頭傻笑,後一秒鐘卻被這句話定了格,眼睜睜看著自己鼻頭一酸,歌聲一下就爆出眼淚。我想著自己怎麼會這麼幸運,能在初生之犢時就得到詩人敦厚溫暖的關愛,又怎麼會這麼傻,在領受了這麼美好的恩情後,只因為自卑的緣故,擔心自己會成為一份打擾,連電話都不好意思打過去。這麼傻又這麼不可原諒,這麼彆扭又這麼無藥可醫。那首歌字字句句都像在對我唱:「我不和你談論詩藝 / 不和你談論那些糾纏不清的隱喻 / 請離開書房 / 我帶你去廣袤的田野走走 / 去看看遍處的幼苗 / 如何沉默地奮力生長 / 我不和你談論人生 / 不和你談論那些深奧玄妙的思潮 / 請離開書房 / 我帶你去廣袤的田野走走 / 去撫觸清涼的河水 / 如何沉默地灌溉田地…」。我的愧疚到哪裡都逃不掉,在月光下定定地對自己說,回去以後要鼓起勇氣給老師寫一封信。告訴他這幾年來我一直不好意思拿自己的文章去勞煩他,但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寫作,而且很努力地用自己的樣子活著。

 

我學會了用吉他彈唱一整首旅行的意義和恰似你的溫柔。彈得破破爛爛的,唱的也是,但從沒有過這麼不怕死的整首彈完過。在大宅院的曬穀場上,手指頭自動吸取土地的靈魂,充滿鬥志地一路攻頂。結束後暗暗嚮往著自己未出世的歌。清楚看見自己,正在等待一個可以插隊的縫隙,想要一躍成為歌手。厚顏無恥又大膽地想著。

 

很久以前就說好要在糖廠「好的擺」大樹下即興寫作。《曠野的聲音》作者瑪洛‧摩根說,「留心你所追求的事物,那可能就是你最後得到的。」我幾乎不需任何占卜就知道我們會做這件事,我有一群很會實現願望的朋友,說做就做,決不手軟。結果用了我最喜歡的「我記得」作為開頭寫十分鐘,幾個小妞就在天頂與土地間最涼快的一方小桌上,抓了筆開始寫。當然囉,寫完立刻唸出來,這種爽快感就像跑完 三千公尺 立刻灌掉一瓶舒跑一樣,是處理即興寫作最好的的善後方法。所以我們唸了。每唸一篇,就是驚呼一陣。我很想「很故意」的問一句:到底是哪來這麼多莫名奇妙的人會想要聚在一起突然寫作起來咧?然後自問自答:有欸,就是有欸,而且到處都有。如果你也躺在這片樹蔭下,吸著微風裡自由的空氣,你會覺得這一點也不瘋狂,一點也不瘋狂噢。

 

還做了什麼呢?雖然是臨時決定的一趟旅行,我們還是硬要去擺攤。鐵花村的週末慢市集裡,聚集了音樂陽光土地和人群,我們的左邊是番茄,右邊是青蛙小姐,攤名就叫做: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首詩。你出題,我們就現場寫。

 

這件事在兩年多前做過之後就停擺多時,沒想到重新再操舊業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我和小樹拼了命的寫,蹲在人行道旁,縮在草席上,夾在隱約流動的音樂和隔壁攤客人詢問價錢的聲音裡,把世界縮得小小的,集中意志,灌注一心。最後等Apple和muse都從劇團忙完回來加入陣營之後,一大團人(還有小強!)就圍在草地上埋頭苦幹,共同為同一個題目效力。陣仗之大,專注力之強,連阿庚大哥走過來都沒人理他。

 

初識的小鳳問Apple:你們賣什麼?Apple反問:你要買什麼?小鳳又說:自由吧,我想買自由。於是,我們就窩在席子上製造自由。我沒有拍下整首詩,也覺得沒有必要拍,但腦子裡還記得開頭和結尾的句子。

 

如果給我自由,那就給我有限的土地,開出無限的花朵。如果給我自由,那就…。…自己給自己,自己想要的自由。

 

直到慶功時,在加母子灣的整片星空下聊天才知道,小鳳和我們不但有共同認識的朋友,還曾為同一個信念和理想工作奮鬥過。「啊…你認識XXX,我們全都認識XXX啊…。你以前在XXX工作?我們全都在XXX工作啊…哈哈哈哈…」然後大家大笑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看來我們走到哪裡都逃不出XXX的魔掌啦。」你突然安下心來,覺得這世界真不寂寞,不是從來都不寂寞,但有許多時候,真的一點也不寂寞。

 

結果一夜未眠。勉強闔眼睡了,腰背底下是一層薄薄的涼席和不需要公主也能辨認出來的岩岸海灘。蚊蠅交頭接耳參與著我們的睡眠,張開眼睛就能看見閃閃發亮的星斗。我想可能是倔強,即使那樣失眠著還是寧願待在海邊,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次機會可以這樣放肆地揮霍青春。

 

另外又想起,哪一次待在海邊是睡著的呢?那麼,就讓海風打來,月光搖曳,意識醒著,但束縛與限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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