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書櫃氾濫成災,好幾本讀到一半的書分別夾上充作書籤的的書腰,它們被小心折成一個恭謹的長條型,盡責擔任一個暫休符號。凌亂的書櫃是每本都想繼續讀而無法專一的結果。

 

這可能也是這段時間生活的濃縮版本,待辦事項每劃去一筆就新添一筆,事實上增生的速度遠超過處理的,但每件事情幾乎都急不得。我開始下意識地把撫摸肚子這個小動作摻入各種日常的動作中,有時不見得是有什麼特別的不舒適,只是那成了一個反射動作,好似透過這個撫觸,我就能保護並連結肚腹裡那個正在緩緩茁壯的小生命。

 

根據胎兒的平均生長週期統計,此時的寶寶,即使頭臀長還只有六公分,但小小手上的小小手指頭,已經開始生長更小巧可愛的指甲。Glenn聽完我的描述後,說了聲那麼厲害噢,就和我一起吃吃地笑起來,因為我們特別以尺確認了六公分究竟有多長,而那簡直就只個超級迷你小公仔的大小而已。

 

我也開始日日測量體重。一開始是因為懷孕前體重飆升,彷彿有誰、但應該就是我自己,按下了某個神秘的按鈕,使我幾無節制地放縱食慾,使體重不斷突破我此生的極限。

 

猜想,也許是因為研究所考試放榜帶來的雀躍,我連續拖著Glenn一起吃了幾攤自嗨的慶祝大餐,因此開啟了胃袋的擴張之旅;又或許是因為去年開刀後,受後遺症所苦而處於休眠狀態的身體,因少動少煮經常外食而累積了多餘的脂肪。當我意識到那個小小電子儀表板上的數值已經超越我想理解的範疇時,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一點陌生。

 

但說到對身體的陌生感,病痛或許是領我靠近身體最直接的一個途徑。

 

在這大半年裡,去年底頸椎手術後的痠疼麻痛後遺症,以一種近似潮汐的方式向我湧來。漲與落有時形成巨大的缺口,在我以為一切就要結束之際,猛然一個尖槌般的重力又會忽然襲擊我的頸肩。又或者,在數日的疼痛低谷中,一天早晨醒來,忽然所有的痛楚又全數退場,彷彿昨夜已宣告謝幕,這一齣戲就此完結。但最後,它們又都不算數。

 

在這種牽扯不清、好似綿綿無絕期的疼痛中,我不自覺以各種角度分析自己。是爸爸離世的壓力讓我無法擺脫重擔嗎?是我太神經質地關注這個疼痛嗎?我有沒有因為這個疼痛帶來些許美好的轉變而捨不得將它放手?我是否在逃避某種更大的困難,所以把自己暫時收容在疼痛裡?

 

這些問題尖銳且具攻擊性,我甚至覺得這些問題太殘酷了,但偶爾身體較為疼痛時,這些問題會在我無法安放的思緒中被殘酷地擠壓出來。直到我讀到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這樣寫道:

 

「疾病並非隱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誠的方式──同時也是患者對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抵制隱喻性思考。然而,要居住在由陰森恐怖的隱喻構成各種風景的疾病王國而不蒙受隱喻的偏見,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寫作此文,是為了揭示這些隱喻,並藉此擺脫這些隱喻。」

 

桑塔格這段文字的第一句話就給了我一個跨越時空的擁抱。疾病並非隱喻。這本名為《疾病的隱喻》的經典書籍,並不是在談疾病的各種隱喻,而是開宗明義地闡明:「疾病並非隱喻」。她甚至冷靜且嚴肅地將這些隱喻直接歸類於偏見,而這樣的偏見,正是人類發展疾病史以來普遍慣有的主流詮釋。

 

她舉例兩種最為顯著的被標籤化的疾病說明這個觀點:

 

「正如當初結核病被認為是源自太多的熱情,折磨著那些不計後果、耽於情感的人一樣,現在很多人相信,癌症是一種激情匱乏的病,折磨著那些性壓抑的、克制的、無衝動的、無力發洩火氣的人。這些看起來似乎彼此對立的診斷,實際上是同一種觀點大同小異的翻版(在我看來,它們都同樣為人們所深信不疑)。這是因為,對疾病的這兩種心理上的描述全都強調活力的不足或障礙。正如結核病被頌揚成一種熱情病,它同樣被看作是一種壓抑病。

 

根據有關癌症的神話,通常是對情感的持續不斷的壓抑才導致了癌症。在這種幻想較早的、比較樂觀的形式中,那種遭壓抑的情感是性方面的情感;現在,出現了一種令人注目的轉換,壓抑狂暴情感被想像成癌症的誘因。使因沙洛夫命歸黃泉的那種受挫的激情是理想主義。而那種人們認為若不排解掉就勢必使他們患上癌症的激情。當今不再可能出現因沙洛夫這種人了。取而代之的是諸如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之流的談癌色變的人,他最近自辯道,要是他不捅上妻子一刀(和發洩「滿腔的怒火」),那他會患上癌症,「或許在數年裡就一命嗚呼了」。這種幻想與當初附著於結核病的那種幻想屬同一版本,只是更噁心一點罷了。」

 

我意識到自己也長期耳濡目染相似的隱喻,因而不經意接收了某些好似連連看遊戲的「疾病與隱喻對照關係想像」。然而,隱微在那念頭底下騷動的疑惑仍不時來訪:是嗎?會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的話那麼……直到讀到桑塔格的文,心裡的沉重感忽然一下子啪──地放鬆了下來。「看待疾病的最真誠的方式──同時也是患者對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抵制隱喻性思考。」

 

我曾詢問我的復健師,我會好嗎?我指的是,回到如開刀前那般完全無事的身體狀態。他瞇著眼笑笑說,「不知道欸,身體的事情很難說,畢竟是動過刀了,頸椎週邊的神經系統和肌肉有可能受到影響。」

 

我有點洩氣,但又覺得他說的也是實話──實話總是好的。「那如果我勤勞一點每天來,會不會好得比較快?」我又問。

 

這次他很篤定的說,不用天天來。「身體也需要時間自行修復,如果復健的強度太強或密度太高,它就沒有時間空間自己修復了。」看我很認真的樣子,他又補充說道,「等一下我教妳一些動作,妳在家可以自己每天做,一個禮拜大概過來一次就差不多了。」

 

我照著他的指示每天自己復健,大約一週去找他一次,有時甚至兩週才去一次,有一回,幾乎整個禮拜都不太痛,正在高興之餘,就又忽然大痛了起來。

 

我以一種辛酸的自嘲口氣對他抱怨,「我還以為終於要好了,一整個禮拜都很好,但昨天忽然又痛了起來,好像又功虧一簣了。」其實我還說得太輕鬆了點,比起功虧一簣,我更真實的感覺是大概沒救了。這是第N次我被失望襲擊,深覺康復之路遙遙無期。

 

沒想到他卻說,「不痛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就是好現象。」

 

噢ˊ──這是個語調上揚的噢。我陷落的心忽然又重新被打撈上岸。他的意思是不是這樣:不要只去看痛的部分,也要看不痛的部分?!換句話說,身體的疼痛是一個訊息,但不痛(或說健康)也是一個訊息(且可能是個非常重要的訊息),也許是我做對了什麼,也許是我的身體正在有效的復原。而我,差一點就錯過它了。

 

再推得更遠一點,要是我專心的觀看健康本身呢?我有哪些身體器官和機能處在非常健康的狀況嗎?有的,而且挺多的哩。

 

比方說,我的呼吸道鮮少為過敏或發炎所苦,也不太遭遇乾癢或鼻涕阻塞的問題。我幾乎不曾受到頭痛或偏頭痛困擾。我的心臟跳動規律,即使喝到劣質的咖啡也絕不心悸(但還是大家請慎選好品質咖啡)。就算現在,我因頸椎周遭的神經可能受損導致左手無力且偶爾感到手指頭痠麻,我仍能在鍵盤上飛快打字,或以左手巧妙掌握圓梳完成頭髮吹整大業,至於用左手撥橘子、剷貓砂、擰抹布這種事,也都不成問題。更棒的是,我仍抱有它會越來越好的一線希望。

 

後來,只要一覺得疼痛,我就稍微爬上床躺一下,疼痛的程度會瞬時緩降下來,沒什麼特別的大道理,就是簡單休息而已。

 

相對起來,懷孕的初期反而沒有太強的不適反應,最顯著的大概就是皮膚過敏和半夜頻尿,以及偶爾在睡前感到胸悶或脹氣。但因為聽多了朋友們瘋狂孕吐或全身痠痛的偉大事蹟,我覺得自己相當幸運,當然,如果沒有術後後遺症的話,那幸運的感覺也許會再翻上一倍。但是,這也夠好了。

 

 

***

 

前幾日Glenn受託去幫表姊的工作室澆花,嚴格來說,待灌溉的是兩片種植了木蘭、左手香、地瓜葉、芒果樹和許多我還辨認不出名字的植物的戶外庭園。

 

我們先走到後院,Glenn開了水龍頭,把手掐在藍色水管的前端,對著豔陽曝曬下的綠色植物們澆水。水管裡噴濺出來的水散開形成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我在一旁看著,他忽然說,彩虹耶,有沒有看到彩虹!

 

「哪裡?我沒看到!」我趕緊湊到他身邊,從他的視角望向陽光直射的那端,果然看見一道寬寬厚厚短短的透明彩虹映在水氣裡。不是高掛在空中,而是近在眼前低低矮矮的視線底下,但那好像比在空中更美。

 

我逕自走往前庭,也打開水龍頭,這條橘色的水管較長且粗壯,只要將出水量調整鈕轉到四十五度的位置,就會自然形成斜射的角度。我邊走邊拉長水管,感受水柱的力道從我手中的噴槍衝射出來。

 

那一刻,身體一點也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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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十九度,空曠的住宅區旁沿途上坡小路,風刮在臉上,我拉起外套附掛的毛帽,把露出來的臉縮減成原來的一半。整路上都是白色瑪格麗特(註),不是悉心照料開得優雅的模樣,而是連綿不絕如野草般蔓生、瘋狂伸展莖脈的野生小花,她們在強風吹拂中像被吹亂的頭髮那樣胡亂搖擺。

 

較為熱鬧的街道上,目光所及的餐廳有百分之九十都沒有營業,大學區就是這樣,跟著學期的行事曆上工,現在確實還太早,但過年之後的百廢待舉沒有蕭條感,氣氛比較接近有底線的放縱。你知道再過不久,這裡又會活絡起來,就像白天拉上鐵門的酒館,晚上會是另一種模樣。活生生的。

 

我走進一間名為拿鐵在家的咖啡館。拿鐵是一隻狗的名字,黑色長毛的臘腸犬,眼神靈動清澈,除了前一位顧客離去時不明所以地吠叫了兩聲之外,顯得異常安靜平和,是完全沒有侵略性也不討好人的狗,非常可愛。老闆娘是個肥滿性感胸大臀寬的黑美人,眼睛輪廓特別深邃,鼻挺唇厚,忽然想起高中同學說過,擁抱這種體型的人就像掉進肉鬆罐裡,光是聽起來就很舒服。寫著就忽然想起好久沒聽到昊恩家家的《星星數不清》。

 

我點了青醬海鮮義大利麵,在張惠妹的背景歌曲中開始讀角田光代的新書。從《樹屋》到《森之眠魚》,從《紙之月》到《第八日的蟬》,角田的小說經常以小而深的個人故事反映整個社會甚至整個時代的面貌,但從來不說教無聊,這回她居然要寫愛情!當你以為這個題材已經浮濫普遍到不行的時候,對不起,專以愛情題材作為主軸且寫得精彩的小說,真的不多,相較於人性、推理、正義、時代、家族、性別,或者校園好了(校園的愛情實在是另當別論的一種),專門書寫愛情的小說,並沒有想像得多。是因為小情小愛太過庸俗太上不了檯面?還是小情小愛其實非常難寫?前者是表面理由,後者是紮實的困難。但是韓劇們似乎輕而易舉地就攻下這個城池,雖然相較於文學中的愛情,那裡面摻和了不少蓄意催情元素,但我們(請自動入列)還是很愛買單。感動的時刻也很真實。

 

咖啡館裡有一面釘滿了便利貼的留言牆,上面不乏各種畫著臘腸犬漫畫版的紙條,寫著「不管是一份鬆餅或一杯咖啡,都讓人感覺到幸福」或者「薰衣草奶茶好好喝,讓人想要常常來的店,好幸福!」這種帶有年輕浪漫情懷的留言。其實這裡的餐點並不特別好吃也並不難吃,但我了解留言中所謂的幸福感是什麼意思。客人不多所以不吵雜,背景歌曲輪流播放張惠妹或林俊傑早期的作品,店內到處放滿了不特別精緻但生長良好的小盆栽,放置叉匙的餐具盒是設計簡潔的竹簾製品,桌上墊著擦拂乾淨的玻璃桌片,海鮮麵裡的配料有蛤蜊、花枝、帶殼的大蝦兩尾,老闆娘既不熱情也不冷漠,一切的一切都在讓進門的客人感覺安心,我覺得我可以在這裡坐一整個下午。

 

有一張紙條吸引了我。上面寫的是:「慢慢了解,然後徹底喜歡上。」就這樣,如詩一般乾淨無瑕的短句。我猜想寫字的人也許說的是這間店,但讀者如我想到的卻是愛情。

 

慢慢,然後徹底。副詞真是奇妙的詞類,能瞬間深化某一種狀態,你只消看這兩個詞,腦中就會浮現一連串的場景和感情。我想起在工作坊上,若有人難得地寫了關於愛情的事,我總會在聆聽時感受到一種神聖的氛圍。你絕不會輕視那些被寫下的極其私密甚或容易被歸類為小情小愛的心動、心碎、親吻或眼淚。唸出這些文字的人們─有時也包含我自己,經常身體微微顫抖,呼吸急促。因為愛,因為愛是多麼敏感的感情啊,能說出來的都只是殘渣,真正深厚的部分是溶在身體裡的,溶在清晨甦醒的片刻、溶在冬日盡頭的黃昏,你無法全部說出來,你只是反覆體會,慢慢,然後徹底。

 

__

(註)貼文後被弟弟提醒,應該不是瑪格麗特,我去比對了照片,確實不是。(我弟是全世界最會幫我校稿的人了,守備範圍從錯別字到邏輯和常識全都包辦,我一方面氣得牙癢癢,一方面又心存感恩,做人要知錯能改不是很容易。)住在荒野間(XD)的高中同學柯董說是大花咸豐草,一經比對確實賓果!大花咸豐草屬多年生草本植物,一年四季都會開花,花謝之後剩下裸露的刺球如魔鬼氈般,接觸時容易鉤刺在褲管袖口,在馬路上、海岸邊、休耕田、荒廢地,甚至水泥牆都很常見,是非常強勢入侵的外來種植物。我對不起瑪格麗特,但趁機多認識一種植物很好。為保留文字原初完整性,以及留下網路書寫的互動歷程,我不刪改原文,以註解方式補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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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昨晚去看《曼菲》紀錄片特映,好像每次去MLD都不會失望,總是遇到很好看的電影。

 

2.早上去小七取貨,一翻開新到手的書就停不下來。回想起來,每次在課前都會看到很喜歡的作品,然後就可以順便介紹給大家,非常lucky的運氣。是什麼書嗎?等上完課再來分享,保持一點神祕感。

 

3.最近繼續在追《赴宴》,看到第九集。我覺得編劇很厲害的一點是,我完全想不到劇情接下來要怎麼發展,但還是想繼續追下去。讓人無法預測卻仍然好奇,是好作品的特色。

 

4.近期內第二次自己幫自己剪頭髮,效果還不錯。很普通的髮型,意外地令人很安心,太熱可以綁起來,不熱可以放下來,是進可攻退可守的髮型。其中一個很實用的小訣竅是:不要用剪刀剪,不妨試試看用修眉刀去刮,結果會讓你嚇一跳。希望不是驚嚇)

 

5.讀完西村賢太的《苦役列車》,又上網查了一下他長甚麼樣子,忽然發現,啊,他五十歲了。乍看時很驚訝,他沒有我想像中的瘦弱或陰暗,但越是瀏覽他的每一張照片,越覺得他充滿鬍渣的臉和因為喝了太多酒而養成的擁腫身體,甚至是瞇著眼睛拉提嘴角的笑容,都有一種沉重、無奈、放棄了的感覺。果然是苦役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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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看完《姜老師,妳談過戀愛嗎?》,聽說這個作品是植劇場收視最差的一部,藍正龍最後還因此和導演王明台抱頭痛哭。我卻在觀影過程中一路驚嘆:「編劇好強,剪接好強,導演好強,藍正龍好強~校園的黑暗面太寫實了,人的陰暗面也太寫實了~」

 

追劇的那幾天,睡前腦中總有跑馬燈在閃動。劇中的每個角色都讓人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他們要不是太弱,就是太蠢,太壞,太悲慘,太一廂情願,太蒙蔽自己。說到底,從某個層面來說,他們太真實了。所以拳拳到肉。

 

雖然故事的結局是一個勉強的圓滿,但這不是一部勵志作品,而是把真實世界的脆弱與陰暗嘩!一聲全部扒開,從頭到尾都拼命拿針猛刺你的血肉,使你不得不皺著眉頭看完全劇。而編劇和導演只在最後一集結束前稍稍收斂熄火,勉強平撫觀眾們糾結受傷的心。

 

我特別喜歡有一場戲,是藍正龍飾演的陳主任約了小姜老師在咖啡店碰面。那一天,陳主任心裡想著要和小姜老師告白。

 

害羞、內向,甚至有點退縮的小姜老師,私下懷疑陳主任可能是對學生性騷擾的狼師,面對這個校外的週末邀約她其實非常惶恐,一坐下來就有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但更不安的其實是陳主任,他表面上看起來風趣、開朗,但真實生活中卻有個中風臥床、彷如植物人的母親,一個犯下多起性傷害罪行且無法治癒遲緩困難的弟弟,和一段從小就如鬼魅般讓他無處遁逃的被性侵關係。同時,他還惹上了性騷擾官司。

 

他雖然有張俊俏的臉孔,但種種悲慘生活境遇使他一直活在內心自卑的世界裡。他總穿著運動服,斜背一個老舊寒酸的包包,理著最平庸黯淡的髮型,可能絲毫不感覺自己是帥氣的。他很少有機會靜靜地、快樂地去感受愛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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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位在十五樓,因為離馬路較遠,平時不太聽得到車聲。

 

但每隔一陣子,就會有一串聲音間歇性的放送。是很流暢的鋼琴旋律。

 

聽起來不像是從音響播放出的CD,因為很少連續彈奏,大多是彈完一整首之後休息片刻,下一首曲子才出來。有時只彈奏半首。偶爾也會出現練習手指基本功的哈農曲目,我大膽斷定是真人彈奏。

 

雖然我對於他演奏的是何等曲目並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彈奏技巧相當高明,不論是複雜到得同時動用好幾組黑鍵的連續和絃,或者像溜滑梯般爽快俐落的音符起落,他都能輕鬆地駕馭,樂音中透露出游刃有餘的自信。

 

我至今能夠完整彈奏的曲目只有兩首,嚴格來說只能算一首半,因為其中一首《給愛麗絲》我一開始就沒練好,每次彈到了後半曲有一大段在低八度音著墨的章節,總是含混過關,沒想到這一含混就是二十幾年。

 

有一回我福臨心至地試著拿出舊譜來練習,才發現識譜能力已經歸零,想辨認那組音符到底是甚麼音還得一格一格慢慢算起。

 

如果當年我知道《給愛麗絲》會成為我最後僅記得的其中之一,我一定會更用心練習。

 

高中時我參加的社團是吉他社。想參加的理由,只是覺得吉他拿起來很帥而已。當時我的國中死黨上了另一所高中,她在管樂社裡吹奏薩克斯風,還當了社長,我去看過一次她的表演後驚為天人,打定主意要好好練習吉他。

 

我們練習的地方除了社團之外,也經常去老師家。吉他老師是個相當和藹的人,沒有老師的架子,學長姐們都和他有說有笑,不過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總是沒辦法把指定的曲目練好,就連團體表演時也在台上魚目混珠。兩個學期之後我就自動退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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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說他想去加拿大打工,因為全世界只有加拿大和匈牙利的打工年限是35歲。我很自以為是地鼓舞他快點去申請。

 

小學和我最要好的同學,她的名字是yuting。她家是開西藥房的,一樓是店面,二三樓是住家,店址就在五福路上,現在的藍色狂想對面。她在小六時舉家移民至加拿大。

 

她的神技是一次可以吞五顆藥,只喝一口水。

 

yuting有一個外號叫做黑美人,現在想起來,她像飾演《四重奏》裡小雀一角的滿島光,濃眉、大眼、挺立的鼻樑,和線條分明的嘴唇,不笑時冷漠但漂亮,笑時好像總看著遠方,你搞不清楚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第三節下課時,她向我借一枝削尖好的鉛筆,那時還不流行自動鉛筆,大家都是先在家裡削好好幾枝,放在鉛筆盒裡帶來學校。我一面拿出要借她的鉛筆,一面看著她的鉛筆盒問她,「欸你的不是還有?」她對我嫣然一笑,「我的是下午要用的。」

 

我說不出哪裡怪怪的,把鉛筆借給她的那一天下午,我用鈍掉的鉛筆寫字。

 

我很喜歡去yuting家玩耍。放學後,我們一起從忠孝路的校門離開,一邊討論喜歡的男生今天打躲避球打得有多好,一邊轉進五福路走路去她家。

 

前往她家的路線上,我們固定會經過一家花店,店家把很多花擺放在騎樓,一大把一大把裝在水桶裡。由於數量龐大,每次經過時我都覺得那間店像一座小花園。

 

有一次我小小聲地跟yuting說,我想買滿天星耶,她想也不想就立刻轉頭問老闆:「滿天星一束多少錢?」我記得她的烏黑長髮輕輕擺動,就像電視裡的女明星。

 

那是我第一次買花,一束五十元的滿天星。一直到現在,滿天星還是我最愛的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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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

今天重看了韓國電影《關不住的誘惑》,全度妍在劇中不管是素顏,或只是在日常中接個電話,都處處流露出完全接納自己的態度。或者應該說,連她去意識「自己正在接納自己」這種多餘的念頭都幾乎沒有。

 

在C聚會中,我盡力地表現出真實、專注、積極的樣貌,因為潛意識裡想被以那樣的方式認可。即使那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仍慣性地展現出「這就是我噢」的姿態,深怕被看成了另一種樣子。

 

如果真正放鬆下來,其實不必特別用力,只要自然就好。

 

X月X日

不知道為什麼點了冰拿鐵卻上了熱拿鐵,服務生端上桌後我心想,不對!立刻衝到櫃檯確認,果然……是我一開始就填錯了點單。

 

本來想,就接受看起來也不錯的熱拿鐵好了。沒想到戴著黑框眼鏡的男服務生卻說要幫我重做一杯。

 

我覺得不好意思,「沒關係啦,是我自己弄錯的。我喝熱的也可以。」這種事太常發生了。但黑框眼鏡不疾不徐地重新key單,向我露出非常淺的微笑,「我剛好也想泡一杯熱拿鐵給我自己。」

 

這種程度就夠了。我不再擔憂今天穿的平底鞋是否讓我看起來像個阿姨。我今天是個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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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同一個地方,思索同一個問題,打同一個魔王。

 

我暫時告訴自己,就這樣老老實實地寫點東西吧,不要思考。

 

晚上和認識了好一陣子但一直沒有機會聊天的朋友吃飯,他問我,「那你會擔心未來的方向在哪裡嗎?」我忍不住回想,這個疑問到底最早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呢?也許是16歲,或13歲?對,那是一個很早就展開,而且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的自我探問。

 

或迷惘或篤定,或悲觀或樂觀,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在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它不曾消失。

 

把店面收起來大約一個半月了,搬到新工作室的時間也差不多。小曹搬回台北後的隔一天早晨,我打開工作室的門,踏入玄關,心裡好像響起了很微弱的喀拉一聲:「接下來我是一個人了。」

 

電話中小曹安慰我,你不是一個人啦,你知道的啊。

 

Umm,我是知道的,但那個聲音還是偶爾會跑出來。我聽著它,偶爾流一些眼淚。

 

同時也能聽到其他聲音,媽媽問我早餐要吃什麼,鮪魚蛋餅好嗎?姆姆用頭撞碗,拜託爸爸多給他一些乾乾;弟弟來幫我修電腦,印表機也可以開始用Wifi傳輸囉;朋友說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某某團體打電話問我七月份能不能去幫他們帶一堂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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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陳小彥寄來禮物一包,我一從管理室簽收後就快步奔向小白,一心想要開箱。沒想到驚喜重重,有小卡片、小熊布包和罐裝中藥粉一瓶。最厲害的是,祝福語寫的是生意興隆、門庭若市、財源廣進,看到這幾行字我瞬時眉開眼笑,唉呦陳小彥妳好了解我,不愧是同期的。這不就是我今年的心願嘛。

 

忽然想起今年初小彥來高雄,我們開著小白前往吳寶春麵包店,在車上像白癡粉絲般反覆聽著林宥嘉和徐佳瑩分別詮釋的《浪費》。歌詞詞意大抵上是在講一個「就算賠上我的青春,就算你只是把我當成空氣,我就是要待在你身邊,你能怎樣?」的故事。林宥嘉的意思是,隨便你要怎樣都可以,反正我都可以跟你耗下去。徐佳瑩還懷著一絲絲賭氣和微乎其微的期望,希望奇蹟會突然降臨。

 

「唱成這樣,好像已經完全放棄人生了。」

「是有受過什麼傷,才能唱成這樣嗎?」我們在車上果然很閒。

 

還好這兩位唱將似乎情路通暢,一個剛剛求婚成功,一個有穩定男友。

 

寫到一半,手機忽然顯示老媽來電。大前天我福臨心至(一度懷疑是不是體重機壞了),決定做三十分鐘鄭多燕。做完後大腿痠麻,下樓梯時想起這不就是小學被罰半蹲半小時的感覺嗎,差別是心情好很多。為了乘勝追擊,前天決定出門慢跑,但因為太久沒跑,美術館只能跑半圈走半圈。然後到了昨天,晚飯後老媽以小玉對小丸子說話的口吻問我,老媽今天跟妳一起去跑好嗎?結果老媽跑了1/4圈,我重返完跑一圈戰績,最後兩個人一起散步走回家。我隨口提起,搬家需要紙箱,老媽妳可以幫我去上次那間水果攤問看看嗎?

 

結果就在剛剛,距離我提起這件事情不到一天時間,這位體力勇健的女性已經幫我去水果攤談好,老闆要賣我二十二個紙箱,一個五元。「那妳現在開車來載。」這種沒有預約、不問你有沒有在忙、現在立刻出發的命令,只有老媽下了我才會聽。是說也沒有其他人敢下。

 

siri帶領下,我火速趕往大連街256號水果攤,老媽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這麼快就找到了不錯噢。看起來我好像非常乖巧懂事,不過實情是,上一次因為沒有乖乖照辦,結果被唸到臭頭,為了防止慘劇重演,這次我相當聰明的選擇了一條康莊大道。總共費時三十分鐘,紙箱到手,還被稱讚,非常划算。為人兒女,就算平常是蛋黃哥大餅人,在關鍵時刻也要一秒變勤奮,從此心曠神怡,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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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好亂好亂,幾乎是近期最亂的。寫了重要事情的便條紙塗鴉不能丟,日拋隱形眼鏡的盒子懶得拿去回收,剩下一半的腸胃炎內服藥斜躺著,新買回來的小說書腰封上寫著:「不論逃到哪裡,任何地方都是荒野。人的使命只能由自己尋找,任何人都要自己去找尋,努力把荒野變成沃野。」摘完這段話之後我就把它丟進垃圾桶了。

 

不能怪颱風天,是我不想整理,但還是要怪颱風天,因為在這種天氣裡什麼事情都不想做。我心裡有好多掙扎。有太多事情想寫,又有太多事情想避。

 

那天在五溝水的水圳裡,我本來不打算把頭髮弄濕,但是流動的水魅力好大,好像那水流中有某種不可抵擋的勢力要捲覆你,你要不就是抵抗到底,要不就是臣服於它。

 

我們四個人站在水流最湍急的那一段寫作,水及至腰,沒說好要寫多久,但是在那種被各種草木天空水流包圍的地方,大部分的事情都不需要太計較。我們只是單純的開始寫。我記得我的鉛筆筆跡過淡,淡到我幾乎快要在陽光下看不見寫下了什麼,但連那種事都不是很要緊。我們全身有超過一半泡在水中,強勁的水流從上游不斷衝擊我的大腿,只要稍稍挪移腳步,就好像快要被沖走。同時,蚊子很喜歡我們,小沙粒拼命跑到我的雨鞋裡,溪水噴上來打在寫作的銅版紙上成為一攤小水漬……這些事情十分干擾寫作,但又自然成為寫作素材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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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6父親節卡片.jpg

 

這陣子著迷於用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畫插畫,花了兩天時間,摸索出要價120元的app繪圖軟體如何使用,結果一下就沉迷了。只要搞懂圖層的功能,就能把複雜的圖用簡單的方式來處理,讓人好興奮。

 

沉迷之餘,想起了父親節將至,立刻著手畫了以老爸當主角的插畫卡片,草綠色的乾淨背景,笑得很可愛的老爸,以及用蠟筆筆觸寫下的可愛祝賀詞。我一面畫一面笑,只要想到老爸看到時的反應就忍不住開心,他一定會拼命稱讚我。

 

出門時天空飄著微雨,海神宮原來不是一個宮,只是一個有著老氣地名但坐擁清涼溪流的屏東部落。弟弟坐在駕駛座,老爸老媽坐在後座,我們沿途經過紅色彩虹模樣的斜張橋、漸趨沒落的趙壽山里港餛飩、以及充滿原住民生動壁畫的青山村,天空時而豔陽時而幽暗。

 

弟弟像主考官般,對坐在副駕駛座的我,陸續丟來幾個(超簡單但我沒把握的)農作物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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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指甲油掉光了。它的名字好像是謀殺薔薇,但其實並不艷麗,是比較傾向可愛型的色調。我假裝認真工作地待在房間,其實完全沒有在工作,只是癱軟在床上看剩下一半的《今天也一直看著你》。角田光代寫她的貓豆豆,一整本都在寫貓,沒有她在小說裡的銳利聰敏,也沒有她在散文中的風趣智慧,感覺上只是在看一個和我一樣喜歡貓的人寫著文筆比較通順的文章,連字句辭彙都算不上是特別妙筆生花。可是還是忍不住看完,只因為她寫的是貓,我有著相似的感受和經歷。

 

雖說如此,一整本都在寫貓的瑣事也太超過了,當書中出現角田光代書寫自己的段落時,我才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坦率地寫著自己在養貓前的心境非常荒廢,整個人處在黑暗陰鬱的狀態,大概是因為如此,看穿了她的漫畫家前輩才決定送她一隻小貓。「我是個沉重的女人……」這句話打中我,我莫名地感到「放心了,原來角田光代也是個沉重的女人啊」。然而,再度回頭翻找,書上卻怎麼也找不到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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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住之後,記得夢的內容的能力好像一點一滴回來了。

 

昨晚的場景是一棟貌似教學大樓的制式華麗建築,忽然洪水從山的那一頭洶湧而來,淹沒傾毀了所有嶄新的牆與地,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就把院長畢生期盼化為塵土。我走到如古代客棧般的空間坐下來,隨即有業務打扮的先生遞來三瓶沉甸甸的威士忌。喝喝看,他說。

 

院長匆忙跑進來,預告了第二波的洪水又要來襲,突然定睛一看,下面的學生們包含我有好幾個人都穿著藏紅色的毛衣。不行不行,絕對不能穿紅色,通通都要換掉。我想那是對災難的恐懼延伸出來的一種怪力亂神,但我明白那種心情,人在無力時渴望抓住的有時就只是小小的卑微的願望。我走進廂型車後座,褪下毛衣,裏頭還有件灰色的V領毛衣,只剩下它。

 

第二波的洪水果然來了,這一次沒有人驚恐,大家都在短時間內接受了災難的不可預料與衝擊,只是略帶感傷地看著大水再次沖刷已經舊了的大樓。說是感傷,也只是淡淡的、短短的,然後我就在一點點疲累下甦醒了過來。

 

有點破碎、寓意清楚但我感覺不到與現實生活有太多連結的情節。昨晚睡前看了《藏人》,照理說應該出現的是日本酒而不是威士忌,至於洪水,也許是因為清晨的背景音一直都是雨水打在外頭屋簷上的聲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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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去聽周杰倫的演唱會,但周杰倫始終沒有出現,舞台上是幾個完全陌生的面孔輪番上陣,觀眾席像海盜船那樣盪來盪去,我不是很介意,可是耳邊飄來的音樂不是我平常在聽的巴哈鋼琴曲嗎?在手機裡就能聽到的音樂卻在演唱會上播放,連現場都不算,這樣對觀眾好像很失禮。

 

醒來後神情恍惚,發現小喇叭正輕輕撥放著Johann Sebastian Bach:Suite in E Major BWV 1006-Prelude,才想起是早晨起來餵貓時自己播放的,怪不得周杰倫一直執著與此啊,其實不是他的錯。

 

只是我以為這樣毫無節制的睡眠,會把我帶到正午的天光,打開手機一看卻才九點二十四分。

 

換了一個地方睡覺,整個作息系統好像都改變了。以往凌晨兩點還覺得沒有睡意,這幾天卻十一點多就哈欠連連,我的身體開始從異常緊繃放鬆下來,不再需要按表操課地把體力推到極限,感覺好不習慣。原來所謂惡習,也有自己的運行軌道。

 

現在的房間,有一張極大面積的木作書桌,是十年前我為自己設計的(當時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搬出家裡),相較於這幾年租屋處的書桌,這張高度適中,功能齊全,但已經習慣了過高高度而必須墊張小椅子才能感覺舒服安放的我的雙腳,忽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擺放。這又是忽然意識到的另一個惡習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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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年都在喝咖啡,這怎麼可能?我一向聲稱不喝咖啡。一二三自由日,謝底迪生日,我絞盡腦汁思考要送什麼禮物最好,忽然靈機一動:手沖壺如何?


不知道怎麼開始的,謝底迪有一天突然開始在家煮咖啡。那時他用摩卡壺,很漂亮的八角形銀色Bialetti Brikka,自己買豆子、以飛馬牌磨豆機現磨現煮,我一喝大驚,好好喝。


過了不久,聽說他開始手沖咖啡。我在電話這頭提問:「摩卡壺怎麼不用了?」他說,好像來我店裡上了咖啡課之後,開始對手沖有興趣,「而且摩卡壺水溫太高,會有過度萃取的問題。手沖不錯,也比較好控制粉量,下次你來我沖給你喝。」
我很少喝咖啡,最旺盛時期是上完韻書的課之後,像被電到,對咖啡讚嘆連連,但時日一久,又恢復喝茶習慣。


生日當天拿出禮物,謝底迪嘴角上揚,非常開心立刻就要試,熱騰騰的水從專業咖啡細口壺裡潺潺流出,沖到現磨咖啡粉上帶出逼人的香氣,他眼冒愛心:「這個好好用噢,很好控制。」在那之前,他用的是我從日本帶回來的有田燒瓷壺,泡茶用的,水柱很粗,流速難控,雖然有點亂來,但還算是個壺


隔天謝底迪傳來手機訊息:「咖啡變好喝了,謝謝阿姊。」還配上剛沖好的咖啡照片,顯示對禮物非常滿意。我難得送對禮物,喜不自勝。從此之後只要一有空回家晚餐,底迪飯後必定提供咖啡,現磨現沖,整室香氣繚繞,而且比摩卡壺泡的更好喝。清亮的微酸,喝完後舌頭留下甘味,有時喝完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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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寫作工作坊結束了。

在我翻騰忙亂的生活中,竟然安然渡過,而且還有一種、近乎享受的感覺,我不想說得太誇張,但我想我是被庇佑了。

今年是帶領寫作工作坊的第六年,明明、應該、已經、稱得上是熟練的工作,我卻還是經常在備課的時候,感覺腸枯思竭,需要花很長的時間醞釀。沒有任何一次是容易的。

有時候我覺得開店和上課是完全兩種不同的模式。開店日理萬機,雖然都是些蠅頭小事,但每件都是重要的。大量和很多人說話,把想法轉化成企劃,訂貨收貨點貨開發商品,更替擺設幫植物澆水電燈壞了,拍照做DM把活動照放在臉書上……最好的工作因應之道就是快準狠。

上課卻是另一個世界、平行宇宙、一切要慢。備課前我不得不先做盡放鬆之事,在沙發打滾、躺在床上看小說、和貓玩、或者乾脆躺下來睡兩小時,然後做很長的祈禱,接著才開始正式備課。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這樣的轉換對我並不困難,只要有時間,我總是慢得下來。大概因為是生性懶散的天秤座,滾來滾去我很喜歡。等到懶夠了,我會感覺到「好了,差不多可以了!」然後才慢慢坐回書桌前,把上課的想法打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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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四十不惑。四十的我能感到不惑嗎?

 

對於幾乎每日都會有新的困惑生起的現在,距離四十歲已經相當靠近,心理與其說是沒有把握,不如說是,篤定地覺得那困惑大概過了四十之後仍會持續下去。

並非貶損自己的成長,也不是感到悲觀,只是越來越能體會到,人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困惑不斷升起。

但於此同時,也會有些困惑被解開,就像是每個月都會去剪頭髮,但頭髮仍會持續長長一樣。一消一長,沒有哪一個向度是可以省略的。

爸媽和阿姨姨丈跑去馬祖旅遊,手機傳回照片,大部分都是以風景為主、人像豆點般大小的旅遊照。唯獨有一張,兩個人難得近距離合照,夫婦倆的表情都很放鬆好看。我慎重其事的把照片存檔下來。

這陣子讀完吉本芭娜娜的新書,她在四十八歲這一年遭逢父親母親接連過世,於此期間寫下的散文簡直像是另一種境界的東西,好像一下子把幾年的精華都吸收了,顯露出超凡的智慧,但又與平凡生活完全連接在一起。

我意識到自己無時無刻都在恐懼父母的死亡,當然每個人都是如此。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有一部分的恐懼是來自於,覺得自己和他們的相處還非常不夠。有些想說的話,並不是隨時都說得出口。不是可以趕時間就做得到的事。

完全輕鬆且心無芥蒂的相處,這種累積也還不滿足。對於這種欲望的貪心,可以很大方就說出來。

 

 

長大之後,我以極慢的速度在和父母和解、認識。一開始的前幾年很嚴肅,覺得這些關卡不跨越不行,像要長征。面對起來也很理性,喜歡講道理,分析感覺。還有就是心態急,想要快點把問題解決。



後來慢慢懂得,一個年紀有一個年紀的體會,有些事情不是克服得來的,但也許在歲月的增長中就會自然跨越了。



有時是自己緊,或父母自己也在面對自己的議題,兩者都在消化自己的人生。

以解決問題為核心的生活,太狹隘,容易讓人不快樂。為此深深嚐盡苦頭的我,終於也稍稍理解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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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一小段吉本芭娜娜的散文,只是從網路上博客來的頁面,有點不經意的讀到。心裡升起一種念頭:啊這就是鬆。

 

敘述不繁雜,不太解釋前因後果,但全都看得懂,甚至需要想一下。馬上就又喜歡起這個人。

 

想起之前讀《食記百味》時也是,心裡不是在想她好厲害,而是覺得她的文字讓人有一種享受感。

 

能做到這樣真不容易。但肯定不是刻意做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氣場。

 

上禮拜把一個地燈從店裡帶回來。買的時候,老闆說那叫恐龍蛋。我第一眼就愛上了,外殼是一個蛋形,大概比籃球大一些,表面有淡咖啡色的落葉薄膜拼貼,把燈打開時會散發出有點神祕的氣氛。

 

但放在店裡顯不出它的美,總不好把燈都關掉只開它,最後決定乾脆帶回家用。

 

有些東西放了位置就完全不一樣。

 

本來晚上我就很喜歡把客廳的燈全部關掉,只開一個小燈。自從恐龍蛋回來之後,它就開始擔負這個重任,效果嚇死人的好。

 

好像一顆會發光的石頭,在客廳一角散發出魔力般的光芒。

 

託它的福,我有一點找回發呆的習慣。什麼也沒做的躺在沙發上,沒看小說,沒跟別人聊天,沒聽音樂。只是靜靜和發光的恐龍蛋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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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身體埋在床裡,風從窗戶的間隙中呼嘯著,空氣裡飄散著涼爽的氣息。無意識但也不是完全無意識的聲音說著不想工作,但意志已經在準備起床,想要和需要,這拉鋸永遠殘忍且忽略人性。

 

不知什麼緣故,昨晚姆姆和卡卡都來床上陪睡,兩貓各踞一角,有默契地把身體擺在最邊緣之處,也許是防範我翻天覆地的睡姿會一不小心把他們踢下床,而我也盡可能控制著睡夢中的自己不把腳伸往角落。

 

於我,這番控制違背身體,連睡覺都不能全然放鬆算是休息嗎?但比起沉睡我更貪戀小小身體的陪伴,他們規律的呼吸表現在緩緩起伏的背脊,若把手掌放上去包覆會感覺掌心被充滿,他們喜歡這樣,我也喜歡。既然睡眠本身已經有那麼多障礙,至少這一障礙裡有我要的東西。慶幸的是,經過多年磨合,我們的默契已經可以彼此不妨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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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趁著店休去看了《愛琳娜》,身上還殘留著早上做瑜珈的興奮,以及拜訪廠商順利的愉悅感。我自以為想像好了《愛琳娜》大概會演些什麼,會帶來什麼感覺,但實際坐在黑壓壓的戲院中,來襲的卻是非常意外的觸動。


我大概低估了電影與我的連結,那些深植在我生命中的源頭,是在工廠做工的女性,是不得志的父親,是一輩子都渴望階級翻轉而吃了苦頭的家族們。我覺得不只是我,而是許許多多的我們,都共同承載了這段歷史。


第一個哭點好像是三哥賣掉機器的時候,他沒有台詞,只有哭泣,兩行眼淚掛在哭皺了的臉上,劉海長得蓋過眼睛,手不時擦拭眼淚,那是失去的滋味,無能為力的滋味,還想要什麼但是沒辦法的滋味。


然後是愛琳跟俊明說,我想爸爸一定很想扳回一城啊,爸爸做不到的,至少他的子女可以為他扳回一城吧。看得時候心想,哎呀好傻,真的很傻,為什麼這麼傻,不要這麼傻,但是,可能就是會這麼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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